觀若從昭陽殿中走出來,披散著長發。
也許是在昭陽殿中跪的久了,覺得有些腿腳發軟,她倚靠在了殿門上。
蘭橈一直候在殿外,見觀若從殿中出來,很快迎上來。
也不並不急著追問觀若發生何事,只是忙著拔下了自己發髻上的一根簪子。
她低聲道︰「大人,您不能這樣披頭散發地回綺年殿中去。」
蕭宅之中寂寥,卻並非是沒有人的。暗處有很多眼楮,也有許多人不止生了一條舌頭。
她還要在蕭宅之中繼續生活下去。
觀若輕輕點了點頭,蘭橈便動作利落地用那根簪子將觀若的長發綰起,而後伸手扶了她一把。
她的馬車已經停在了殿外,觀若回頭望了蘭橈一眼。
「我想要慢慢地自己走回去,你若是覺得累了,便先坐馬車回去吧。」
從昭陽殿到綺年殿,這兩個多月來,她不知道曾走過多少趟。
而她將要在綺年殿中閉門一月,再出來時,望見的風景,便定然與此時不同了。
晴雪院中的梨花想必都開了,這兩個月來,她竟是沒有機會去見一見。
蘭橈仍舊扶著觀若,望著她笑著搖了搖頭,目光中寫滿了擔憂,卻仍然是很堅定的。
「我陪著大人一起走一走。」
觀若望著蘭橈笑了笑,同她一起,行走在漫長的宮道上。
傍晚的時候又下過雨,地面上有積水,映著冷冷的月光與屋檐之下偶然才會有的燈火,散發著光亮。
這宮道那樣長,如同永夜,無論過去多久,她們身邊的情景好像都不會改變分毫。
迎面吹來一陣夜風,蘭橈跟在觀若身旁,關切地問她,「大人,您覺得冷麼?」
觀若好像是有些木然了,居然也並沒有感覺到冷。
只是她又覺得有幾分愧疚,「是我不好,不該想著要自己走回綺年殿中去的。」
蘭橈知道觀若是誤解了她的意思,忙道︰「奴婢並不覺得冷的,大人不必憂心奴婢。」
「只是奴婢見大人深思不屬,越是走在這樣幽深漫長的宮道上,恐怕越會覺得心情閉塞,于諸事都無益。」
觀若抬頭望了一眼天上的明月,已經是三月十三了,月亮縱然比不上十五之時,看起來也是色白而圓潤的玉盤。
「蕭宅里太寥落了,便是春日,幾乎也只能賞一賞這月亮。」
「不過能賞一賞月亮,短暫忘記應當憂慮之事,也會覺得不錯。」
她的人生不過短暫十六年,曾經最期盼過一次月圓。可或許她這一生,是不會再有那樣好的日子了。
她沒法想象晏既將要和旁人在一起的情形,做許多他們曾經兩心歡喜,一起做過的事。
可旋即一想,又覺得自己是太霸道了一些,他們早就已經是在走兩條路的人了。
她記得晏既曾經和她說過,天下諸世家,無論勢力多麼強勁的,他真正佩服的人,也只有一個蕭翾而已。
今日蕭翾在書房里說晏既主動同她談了合作——在這些事上,他是從不會違背諾言,玩弄陰謀詭計的君子。
尚未尋他最大的仇人梁帝報仇,便先同蕭翾鷸蚌相爭,也的確是不明智的。
等他們處理完龜縮于薛郡的梁帝,他們有大把的時間可以與彼此相爭。
觀若低下了頭,側過臉去望著蘭橈,「今日我行事不當,大人罰我在綺年殿中靜心思過,不能踏出殿中一步。」
「你和桂棹原本是大人身邊的女官,不知道她會怎樣安排。」
「不過大人行事向來周到妥帖,會把你們安排好的。」
蘭橈的腳步慢了慢,不過片刻而已。
她苦笑了一下,「奴婢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大人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差。」
她分明還是話中有話的。
她跟著蕭翾的時間比觀若要久,或者是從前也有出過類似的事,觀若靜靜地等著她說下去。
蘭橈便道︰「在奴婢和桂棹之前,蕭大人書房里的一品女官,是一位姓朱的娘子。」
「奴婢和桂棹剛剛進書房服侍的時候,她便已經是大人身邊最親近的人了。」
「後來總過了有三四年,奴婢和桂棹漸漸地也成為了二品女官,能夠在其他女官休息的時候替大人處理公文。」
蘭橈靜靜地說著話,觀若听過她的經歷,越發覺得不解起來。
培養女官不易,蕭翾便是要叫人來指點她,其實也不必耽誤了桂棹和蘭橈的前程的。
「有一回便也是這樣,朱大人不知是看見了什麼,驟然花容失色,驚慌地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大人見了,便將她從蕭宅之中趕了出去,反正奴婢們是再沒有見過她了。」
所以蘭橈才會說她幸運,在蕭翾面前失態,卻只不過是被蕭翾處罰,在綺年殿中閉門思過一月。
那她便權且當作自己是幸運的吧。
「讓你和桂棹在我身邊,實在是委屈了你們了。」她從一開始便這樣覺得,並不是因為蘭橈方才的話。
有機會識文斷字的女子,應該做更多的事,而不是做這些服侍人的粗活,做人人都能做的事。
「等我禁足完畢,若是還能見到大人,我會同大人說,讓你們重新去大人的書房里服侍的。」
蘭橈笑了笑,繞過了一小處積水,重新走到了觀若身邊。
「大人忘記了,您若是被禁足于綺年殿中,如今書房中並沒有比奴婢和桂棹更高品級的女官了。」
「若是沒有什麼意外,奴婢和桂棹清閑下來,原本便該是奴婢們過去的。」
她很快又道︰「一個月之後的事,大可以一個月之後再說。」
「大人是否是擔心,奴婢和桂棹會因為在您身邊的前程不如以往而心生怨懟?」
她溫和地笑,坦然道︰「奴婢和桂棹都是大人從奴婢們的親生父母手中救回來的,而後也是大人給了我們機會識文斷字。」
「奴婢們懂得‘知恩圖報’這四個字怎樣寫。不要說是服侍殷大人,便是當牛做馬,那也是應當的。」
「您不必為奴婢們去蕭大人那里分說什麼,奴婢們都甘願在您身旁。」
她怕觀若還是不願意听她的,又添上一句,「更何況您若是真去分說,只怕蕭大人還會多心,以為是奴婢們不願意在您身邊好好做事。」
蘭橈的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觀若若是再一意孤行,也就真不像是為了她們好了。
觀若只能先應承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