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娥——正文番外(七)

作者︰知我情衷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晏既的目光落在了伏珺身上,他不知道她為什麼忽而住了口。

他直覺並不是什麼好事,他只能靜靜等著她重新開口。

伏珺有些為難地開了口,「那位和殷姑娘一起離開的袁姑娘,她有身孕已經三月有余,是李玄耀的孩子。」

「如今正在蕭宅中安心養胎,預備將這個孩子好好生下來。」

他們都知道,這世上到底為什麼會有這個孩子。

「什麼?」晏既皺了眉,「她為什麼要選擇把這個孩子生下來,阿若和眉瑾當初做那些事,分明是要他斷子絕孫的……」

晏既的話說到一半,很快想起來一個更重要的問題。

「琢石,你是怎麼知道這個消息的?」

南郡向來密不透風,他不知道折了多少人進去,如飛鳥如林,沒有一點用處。

沒有道理伏珺能輕易知道蕭氏府邸中的消息。

伏珺沉下心來,「我想,應該是裴俶給我送的消息。」

鴻雁傳書,每一張信紙之上,都有很淡很淡的玫瑰香氣,和她從前在裴府中用過的香料是一樣的。

她很快也現出了一點迷惑來,她已經困惑了許久了。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做,也許只是覺得有趣。」

之前的一些不過都是沒有意義的問候,每一次她展開信紙的時候,眼前都會瞬間浮現起裴俶用劍尖挑去她的發冠,看著她長發披散下來的情景。

想起他一瞬間明白過來她的女兒身份,而後慢慢綻放的那個笑容。

並非是不動人的,她畢竟也是一顆碧玉年華的女兒心,她承認裴俶同樣也是一個豐神俊朗,目如朗星的少年郎。

但是她更明白他是敵人,他傷害過她。回想起來,只覺得他無比討厭。

能夠知道這個消息,兼且有能力將信從蕭宅中送出來的人,恐怕也只能是裴俶了。

晏既低下了頭,重新坐在了座椅上,而後他道︰「不能將這件事告訴李玄耀,或許袁氏還有一些其他的打算。」

他知道她的不易,不想因為自己之故,給她帶來什麼麻煩。

她留下這個孩子或許並無所圖,只是出于母親天性而已。

他想,這應該也是觀若的想法。

她那樣厭惡李玄耀,一定不願意再有任何的可能,被李玄耀打擾到。

伏珺走到了他面前,「你覺得這一定是件壞事麼?我是說,除了擾亂李玄耀的心神之外,或許對袁姑娘而言,這也是件好事。」

李玄耀已經知道自己這一生是不會有子嗣的了。

讓他早一些知道有這個孩子的存在,卻又抓耳撓腮地得不到,還要日夜懸心這唯一的骨血也不存于世。

而將來若是袁音弗要帶著這個孩子出現在他面前,也可以省了一些懷疑這個孩子身份的力氣。

「袁姑娘那樣厭惡李玄耀,一定不會是因為愛這個孩子才將它留下來的。既然不是,那就一定是對于李玄耀有所圖謀。」

縱然她和袁音弗的交往不深,可是她知道她是個聰明人,她那雙眼楮太靈活了。

對她打擊最大的那件事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她不會一直讓自己頹廢沉淪下去。

她還知道要逃跑,還知道如何誅殷觀若的心,和她一起走到了南郡。

同樣的,她留下這個孩子的因由,一定不是那麼單純的。

若是從前李玄耀沒有留下過什麼風流賬,這或許就是李玄耀唯一的孩子了。

「女子孕育之苦,即便她們還沒有嘗過,也不會沒有任何的了解。」

「更何況殷姑娘在她身旁都勸不住她,殷姑娘的母親……」畢竟就是難產去世的。

晏既望著伏珺,「好了,不必再提這件事了。」

「連裴俶這樣的小人都沒有將這件事告訴李玄耀,我們與袁氏非親非故,又有什麼資格將這件事同李玄耀說。」

「讓他小人得志幾天不過也是小事,何必同一個太監閹人計較。」

晏既的話促狹,也只有他敢這樣說。

一說完,伏珺又忍不住大笑了一陣。李玄耀如今,的確同太監閹人也沒有什麼分別。

待到室內重新安靜下來,伏珺才想起來還有一件事要問。

「李郜已經知道李玄耀不中用了,只是他的妻子姜氏還被蒙在鼓里。」

她同他眨了眨眼,「我們倒是可以搗這個亂。姜氏還這樣年輕,我們讓她早作打算,也是功德一件。」

晏既繼續在紙面上用心地繪著一朵芍藥花,「做的隱秘一些,不要叫人發覺了。」

他撩了伏珺一眼,「送了你一匣子宮花,這幾日府邸中沒什麼人,不想著戴一戴麼?」

晏既這樣一說,惹得伏珺也心動起來,「你總算說了句還算中听的話,我這就去取來。」

若是孤芳自賞,那便又沒有意思了。

晏既抬起頭來,「或者你干脆換了女裝來給我看看,從小到大,我雖知你是女子,可從未見你改換衣飾。」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出了個好主意,「我這里還有幾件沒有來得及送給阿若的衣服,有幾樣首飾,不如你試一試。」

連觀若妝飾的樸素些,他都覺得是辜負了大好的年華,更何況是伏珺。

她已經浪費了不知多少春光了。

伏珺的腳步停下來,她緩緩地回過了身來。

她的聲音有些悶悶的,「我從未這樣想過,不過,我真的可以麼?」

晏既的目光越加深沉起來,此時的伏珺便如一片薄如蟬翼的琉璃,她正在小心翼翼地觸及,她早就擁有的,原本應該視作尋常的東西。

晏既的神色溫柔,「你當然可以了,你本來就是女嬌娥,只是現在的形勢還不允許,我不能完全保護好你。」

等他完成大業之後,他會讓她成為南虞最有權勢的公主的。他永遠都是她的後盾,他的整個王朝都會是。

或許是察覺到氣氛似乎有些沉重了,晏既同她開著玩笑。

「若是有什麼人闖進來,便說是你和我打賭輸了,所以才變裝為戲的,這不就好了。」

伏珺瞪了他一眼,很快又伸出了手,「把衣裳和首飾給我,然後我要去你的內室換衣。」

晏既自己先進了內室,找出了放在一旁櫃中的一套衣裙與首飾,放在了銅鏡之前。

「你自己進去吧,我會把門窗都關嚴實的。」

伏珺只是對著他笑了笑,按捺著心中的激動,進了晏既的內室。

周圍重又安靜下來,晏既坐回了他的案幾之前,看著母親的信,又想起了阿柔那副不翼而飛的畫。

觀若是不會隨便動他的東西的,也根本就沒有什麼機會接近他的書房,更不要提剛好翻動到了那些書信。

她既然讓他知道她已盡知前事,不肯回答他她為什麼忽而知道了,臨走之前,也會將這幅畫留下來,告訴他答案的。

是有人刻意拿了這幅畫給她看,而後做不到將這幅畫放回原處,才留下了這個破綻。

這些事或許很難,可是他身邊也並非完全沒有人能夠做到。

但最難之處,是這個人需要知道,他們都是重生之人,知道他們前生曾經在雲蔚山共同生活過。

這樣的人,一定也是和他們一樣活了兩生的。

不是他一個,也不是他和觀若兩個,竟然還有第三個人。

會是誰?

晏既在思慮這些,這個發現令他覺得很不安。

忘記了放下筆,方才隨手繪就的一朵芍藥,也被他隨意地抹去了。

他心里又不能安靜下來,將這張紙揉成了團。

眼前的長榻上好像出現了觀若的身影,他將紙團扔過去,沒有人接住,不過是擊中了一團幻影,無力地落在了榻上。

伏珺在內室之中,同樣很是苦惱。

她放下了自己的長發,又自一旁的錦盒之中找出了一些晏既沒有來得及送出去的胭脂水粉。

這些都是晏既的思念,她一面想要嘲笑他兒女情長到了這個地步,一面卻又不忍心。

面前是一片明晃晃釵環珠玉,又一堆香濛濛胭脂水粉。

為男兒十一載,皆是她不認識的東西。

也不知是要先貼花鈿,還是新上粉脂。是要緊著意描眉,還是緩緩慢上口脂。

對著銅鏡中的人想了半日,還是決定什麼都不做了。不過將長發隨意挽成單螺,挑了幾支釵環。

衣裙已經換成,只是見朋友而已。

內室里終于傳來了動靜,晏既回過頭去,準備迎接他多年的好友。

伏珺從內室中輕移蓮步,緩慢地走出來,換做女裝,衣裙一重重,遠比男兒衣袍不便。

腳步也不由自主地慢下來,是娘娘從前教過的步步生蓮。

晏既慢慢站起來,看著伏珺停在他面前。她仰起頭,笑著問他,「怎麼樣,我比你的阿若如何?」

晏既笑著拍了拍她的頭,「你要比她?那可沒門。」

她總是他心中最好的。

實在是太熟悉的朋友,並不會因為改換了裝束,便變作了兩個陌生人。

伏珺仍舊笑著望他,「這可是我成年之後第一次換回女裝,你就不能夸一夸我?只是這樣淡然地站在這里。」

晏既笑地更開,「那你待如何?我該倚在門框上,嘴邊叼著一支草葉,而後直勾勾地盯著你看麼?我也會吹口哨的。」

伏珺輕輕拍了他一把,「誰讓你學紈褲了!你就不能正經一點。」

便如同是良家女子,碧玉新妝,忘卻了戴著冪籬,心中惴惴,行走在街道上。

為路旁的少年郎所見,不自覺多看了幾眼,並無輕浮之意。

這是她永遠也不會擁有的經歷。

晏既散漫起來,站也不好好站,「正經?如何正經,不如你教一教我?」

「罷了,我和你說不到一塊兒去。」伏珺轉過了身,坐到了窗下去。

這一面的窗戶靠近院牆,平日不會有人走動,因此晏既並沒有將它關上。

窗下一枝梅花,偏愛屋中暖氣,枝條幾乎伸進了窗戶之中。

梅花,又是梅花。她望著它,一下子想起了從前在梁宮中的時候。

她和那個人的交集實在太少了,好像一件一件回憶過去,便已經是有梅花開放的一年又一年。

身邊所有親近之人,都是不懂事的孩子。她成熟的要比他們都早一些,心里其實都將他們看作弟弟一般。

而她第一次看見馮逾,便是在上書房之外的梅花樹下。

他與人以一塊玉佩做賭,吟梅花詩。

溫文爾雅,成熟睿智,和她身邊所有人都不一樣。

可那時候僅僅也只是有好感而已,連親近之意都不生。

後來她在宮道上遇見他,似乎也總是冬日。梅花清氣流動在空中,溫潤如玉的少年走過。

她看著他,一年一年。

慢慢地從從意氣風發的少年郎,變成了忠國忠君的臣子,逐漸變成了愛護懷孕妻子的丈夫,再也不曾那樣展顏肆意歡笑過。

她並不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她知道他和安慮公主,便是世上最好的一對鴛侶。

便是人間無路到仙家,也當以魂夢訪天涯。碧落黃泉,輪回轉世,是他們應該在一起。

她只是始終覺得有些遺憾罷了,覺得有些歉意。

她本是女嬌娥,不是男兒郎。可是她每一次見到他,都是男子,沒有機會給他看一看她本來的樣貌。

她總覺得對自己愛慕的人,不應該存有任何的欺騙。

盡管她的情感,不過是一段無疾而終,永遠也不能對任何人言說的暗戀。

「其實你剛剛走出來的時候,神態很像年輕時的姑姑。」

是晏既的話語,重新將她從過往的遺憾和喟嘆中喚了回來。

她望著他,等著他說下去,「都過去好些年了,我有時候做夢,還是夢見我連路都不太會走的時候。」

「那時候姑姑還很年輕,同後來比。」

有幾年她老的很快,速度讓人心驚。是大皇兄和阿都已經不在了的時候。

「那些片段都記不太清楚了,母親帶我進風藻宮,我走路還搖搖晃晃的,努力地朝著姑姑走過去。」

他從小就喜歡姑姑,就像是喜歡自己的母親那樣。

「姑姑也朝著我走過來,便是這樣緩慢的步伐,儀態萬方。」

他記得鳳藻宮里的青磚地面,記得博山爐中蘇合香的氣味,記得鳳座周圍的那兩只翟鳳,因為後來他都常常能夠同它們重逢。

模糊的是姑姑年輕時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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