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停雪晴,晏既放下了手中的筆。
午後安寧,沒有人來尋他。整理過面前的文稿,他靠在了椅背上,長腿交疊,架在桌上,慢慢地閉上了眼。
他又很久都沒有這樣放松過了。便是眼前心煩的事情再多,也不妨礙他偷取浮生片刻的清閑。
母親的信今日方到,里面沒有一點與觀若有關的消息。她寫她對太原形勢的憂思,也一點都沒有在為她自己考慮。
愛一個人將自己拖到這樣的境地,令自己如此辛苦,究竟有何益處。
他在心中為母親感慨完,又在腦海中勾勒著觀若的模樣。
他從洛陽而至陽城,經過一片荒草地,在枯黃的草葉上看見了冰蝴蝶,那是他從前最喜歡在冬日的郊外尋找的東西。
草葉上滴水成冰,為北風吹拂,在凝結的一瞬間變成了與蝴蝶相似的形狀,這樣的風景,應當是他和她一起觀賞的。
在雲蔚山的時候他曾經找到過,將草葉折下來想要帶回去給觀若看。
走至一半,蝴蝶便滑落摔在地上,最終什麼都沒有得到。
便如他此刻一樣。
若是思念一個人,一定最想要知道她此時在做些什麼。知道她此時快不快樂,身邊有沒有人陪伴。
但,沒有答案。
也總有人,是要來打破他的安寧的。
伏珺踏進了他的書房,「明之,你怎麼又成了這樣了?小時候漪雲姑姑都白教你了。」
晏既連眼楮都沒有睜開,更沒有動。
「你就不能去找點別的事情做,怎麼三天兩頭都要跑到我這里來。」
「反正今天我不喝酒,不下棋,也不陪你玩雪,你自己跟你自己玩。」
伏珺輕嗤了一聲,在一旁坐下。要為自己倒一盞茶,卻發覺壺中的水都涼透了。
「嘉盛一不在,怎麼連個給你煮茶的人都沒有了。這些人也太粗心了些。」
她一邊埋怨著,拎著茶壺,走出去吩咐在門前站崗的親衛。
新年一到,這幾日都沒有什麼事。刑熾便和藺玉覓一起,打算在陽城周邊走一走。
而眉瑾是潁川人,對陽城也不算是完全不了解,所以她和蔣掣也是與他們同行的。
再者,藺玉覓是未婚女子,也不好單獨同非親非故的男子出門游玩。
「若不是年節下無事,這府里除了李家人,便只有你我兩個,你以為我會願意日日都來找你麼?」
「早知道你這樣沒有良心,我還不如同嘉盛他們一起出門游玩了。」
這也不過是說笑而已。
雖則是年節下,可軍情不能延誤,誰知道鐘家的人會不會趁著這個大家都松懈的時候搞出什麼事來。
無能之輩,自然只能盡力尋找對手的弱點,以陰謀詭計取勝了。
既然幾位副將都出了門,她就更不能將所有的事情都扔給晏既了。她畢竟是在幫晏既管著四方傳來的消息的。
她就是有事要問一問晏既。
親衛已經將新茶送來,伏珺為自己斟了一盞。
「太原如今形勢如此,晏老將軍可有寫信給你?」
軍情她都知道,可私下的書信,她自然是不會來過問的。
說到這里,晏既睜開了眼楮,一下子坐直了。
他將晏徊寫給他的信扔給了伏珺。
「他有這功夫寫信過來訓斥我,說我無孝敬之心,還不如寫信去求一求母親,求隴西李家早日發兵,將他從衡家人的圍困中救出來。」
伏珺接過來,一目十行,快速地瀏覽了一遍。
「也不知道萬夫人是給晏老將軍喝了什麼迷魂湯,你都已經快要兵臨陽翟城下了,他居然還想要讓你分兵去太原。」
有這行軍的功夫,太原也應當淪陷,或是已經解困了。
伏珺忍不住嘆了一句,「他年輕的時候難道不是英雄?如今真是越來越糊涂起來。」
從承平十二年之後,他做的唯一一件好事,恐怕便是讓晏既來當這個主將,一路從太原打到了潁川吧。
「晏暾之無用,原本父親指望他能帶兵突破重圍進入被團團圍住的太原城中。」
「結果他看了形勢,便成了縮頭烏龜,直躲到了太原城外的山林中去。」
「美其名曰是要與城中軍隊聯合,將衡氏的軍隊反包,甕中捉鱉。」
「也不知道到底誰是這只鱉。」
晏既冷笑了一下,「他若是能學到他母親的半分聰明,萬麗稚也不至于徐娘半老了,還要同我父親在這里唱什麼霸王別姬的戲碼。」
「所以呢?」伏珺問他,「李夫人又不得不披掛上陣,替晏老將軍來解決這些事了?」
「從隴西出兵未免太慢了,北地郡和上郡的人心也開始浮動起來了。」
晏氏的軍隊在拿下長安之前,便是借了北地與上郡的道,先到達隴西,而後再一同前往長安的。
「便是過京兆、河東,經過如今屬于我們的這幾郡到達太原,也需要很長的時間。最好的方式,還是從長安或是河東分兵。」
可河東如今已經沒有多少晏氏的士兵在駐扎了。河東和太原原本就相鄰,不需要太刻意地去管束。
又有高世如何裴家那個小公子做傀儡。
父親之所以要晏暾之來接手河東,其實還是想要鍛煉他的心更多。
若是駐守在河東的李家人起了異心,在太原沒有被衡家人圍困的時候,輕易便能將他們摁死。
「不知道晏叔集的好兒子晏晰之,此時又在想些什麼,做些什麼。」
「便忍心讓他的父母一把年紀,在亂世中做一對苦命鴛鴦?」
「最可憐的還是李夫人。」伏珺嘆了口氣,每當遇見這種事,萬夫人除了不痛不癢的陪伴,還能做到什麼?」
可男人偏偏便是更喜歡能夠陪他們吟風弄月,總是溫言軟語的一朵解語花。
嬌女敕柔弱,不能理事,反而是優點。能夠令他們彰顯他們的男子氣概,令他們覺得自己無比的偉岸。
「母親就是甘願這樣做。其實有時候,我倒是希望她能學一學蕭翾。」
他也想要學一學,學蕭翾當年如何對待她的父親。只是他知道,他到底是學不會那種決絕的。
世間最難為,最無措,無非是「痴心」二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