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俶帶給觀若的消息,便如清漏之聲,一點一滴,終歸化于無形。
除夕將至,這半個多月來,觀若仍舊過的很閑適。
蕭翾再沒有召她到她面前去,她似乎原本也並不在蕭宅之中。
觀若每日午後去往晴雪院,或是由江琴師指點,或是獨自對梨樹閑彈,一首《春江花月夜》,總是已經可以演奏地完整。
只是曲中情致還要慢慢琢磨,待她眼前有了春花春月,或許才會好一些。
不撫琴的時候,觀若會坐于明窗之下,看白晝遷延。
文嘉皇後的那一本《女則新篇》她已經讀過一遍,偶爾拿起來,亦是常看常新。
袁音弗的身子將要滿四個月,月兌去寬大外衫同觀若坐在暖融融的內殿之中的時候,已經能看出來微微的隆起。
她們都再沒有听過李玄耀的消息。
等到除夕這一日,觀若原本和袁音弗說好,要一起守歲,玩一些閨閣女兒家的玩意兒。
待到黃昏時分,凌波又進了綺年殿中,送來一套嶄新衣裙,請觀若往長生殿中去。
蕭翾有召,觀若和袁音弗都不敢怠慢,只能是立刻進內殿沐浴更衣,改換了妝容。
除夕之夜沒有下雪,這幾日天氣晴好,原本的積雪都在漸漸化去,越發冷了。
凌波點燈為觀若引路,縱然新年將至,蕭宅之中始終人聲寂寂,並不見行人。
同樣不見新年裝飾,仿佛他們將要面對的不過是尋常日子。
觀若甚至要以為,今日蕭翾宴請之人,大約又只有她一個。
但是她想錯了,長安殿中音繁調騁,絲竹縱橫。驪山仙姬輕張彩袖,舉袂向空,如欲騰雲飛去。
兩側的長幾之上,亦已經有賓客落座,是她來晚了。
待觀若同蕭翾行過禮,凌波直接引著她到距離蕭翾最近的長幾上坐下。
這是蕭翾的打算,觀若雖覺不妥,亦自不能違抗。
不過方才驚鴻一瞥,觀若已見坐在蕭翾下首的那個少年是崔曄。
那一日之後她再沒有見過崔曄,也許是他也明白了他想得到綠綺最應該走的那條路,開始逢迎討好蕭翾了。
蕭翾說過他是她尋到的與她的有情人最相似的那一雙眼,因為這個原因,遲遲早早,總是會得幸的。
便如觀若從前在梁宮中一樣。
面前是玉盤紅縷細,手邊是金甕綠醅濃,她裝作不經意地抬眼看了對面,是一位已經上了年紀的夫人。
鬢發已斑白,只怕是蕭翾的長輩。
再往下看一位,蕭鷳換做了女兒紅妝,身上肅殺之意卻不減。
她面前飲酒所用的杯盞,比觀若面前的要大上許多。
觀若是後進殿的,最是引人注意,她應當已經看見了她,此時便只是一杯一杯地飲著酒。
而觀若下首的也是一個年輕女子,她都不曾見過。未知是否會對她心存善意,觀若並不敢先同她問好。
觀若裝作欣賞歌舞,舞姬在殿中飄然回首,觀若看見了坐在蕭鷳下首的人,是裴俶。
他居然也在受邀之列。
看來是這一段時日他又做了些什麼,稍稍抵消了蕭翾對他的厭惡。
裴俶這樣的人,行事沒有底線,做什麼都不足以令觀若感到奇怪。
一曲舞畢,眾人共舉杯,觀若面露躊躇,不敢飲酒失態,便只是稍稍抿了一口。
觀若以為沒有人會注意到她,妙音殿中其他舞姬,已經魚貫而入,列于殿中。可以開始準備欣賞下一出歌舞了。
珠樓娘子也在其中,準備為殿中人高歌一曲。
她自進殿開始便目不斜視,神態高貴,看起來同南郡郊外那個眼中水霧蒙蒙,不知所措的女子判若兩人。
人在做自己擅長的事情的時候,總是會看起來更得心應手,容光煥發一些。
觀若下首的那一個女子卻忽而發難,「今日是除夕之夜,殿中眾人共歡慶之意。」
「這不過是大家一起飲的第一杯酒,殷娘子便不過稍稍抿了一口,是否有些不妥?」
這女子一開口,觀若下意識地望向了她,大約也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她應該便是蕭翾的女,是那一日蕭翾與蕭鷳言語之中所提及的那一位「阿」。
蕭翾的這三個女兒分明都是養女,自襁褓之時便在她身旁。
可是觀若見過的兩個女兒,蕭鷳與蕭,眉宇之間與蕭翾都是有些相像的。
蕭鷳得的是蕭翾持劍之時的英氣,也許是像了蕭翾收服蕭氏眾人的那幾年。
而蕭年紀最小,仍然帶著幾分青蔥稚氣,不知道蕭翾年少的時候,是否有也如她這樣天真的理直氣壯。
觀若回過頭去,見蕭鷳恐怕也要開口,便听見蕭翾先道︰「阿,你只要飲盡你杯中的酒便足夠了,不必管旁人如何。」
所以觀若的猜測沒有錯,她身旁這個年輕女子,果然就是蕭。
只是蕭翾的聲音听起來似乎有些疲憊,便不知道是因為何事了。
她又對觀若道︰「阿若亦可以放心,你面前這些,不過是瓊汁果釀而已,任你的酒量再如何淺,也是不會醉的。」
一番話說完,對蕭是責備,對觀若卻是關懷,親疏立現。
蕭果然飲盡了杯中酒,只是看起來心有不甘,似乎是還想要說什麼。
便看見蕭鷳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望著觀若笑起來。
「還是大人想的周到,殷娘子既不勝酒力,強迫她喝酒,除夕歡宴,不過是少了一個人同樂而已。」
這笑仍然是沒有溫度的。
「不過按著從前的規矩,眾人都飲酒,獨你不飲,終歸是有些失禮。」
「殷娘子似乎常常往江琴師的晴雪院去,今日江琴師感了風寒,不能進殿獻藝,我見殿中已然放了古琴,不若便請殷娘子為眾人演奏一曲。」
蕭鷳之前將她認作蕭翾新得的內寵,蕭又向來看不起這些歌姬樂匠,這是她們姐妹要以她們所認為的方式來折辱觀若,從而折辱蕭翾。
是她們母女的角力。
江琴師偶感風寒,觀若是知道的,只是她怎麼也想不到,這件事會落在自己身上。
她怎麼好像總是要被卷到這種事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