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若請人引路,自晴雪院中回到了綺年殿中。
原來這一處並不是江琴師的居所,不過也是她平日練琴曲的地方,幽靜而無人打擾。
得了這個名字,也就是因為院中的那一樹梨花。
觀若原本打算去看看袁音弗,只是晨起時她看著精神還好,還能在院中看雪。
午後西偏殿卻靜悄悄沒有動靜,大約是在休息。
既然是在休息,觀若也就不好去叨擾她,在殿中安靜地用完了午膳,頓覺無趣起來,還是打算再去晴雪院中撫琴。
蕭翾借給她的那把綠綺還在晴雪院中放著。
江琴師說這把琴久久不用,在殿中空置的太久,弦音還是有些不準,她想要多花一些時間再調一調。
而觀若的確喜歡撫琴,一上午也不過堪堪模到琴弦而已。
左右無事,她便仍然請難得過路的蕭氏侍女帶路,一路往晴雪院中去了。
晴雪院大約是在蕭府的西北角,再遙遠一些,便能望見被白雪覆蓋的山巒,的確已經十分安靜清幽了。
便是溫度似乎也比其他的地方要更低一些,幸而午後雲散日出,大約不會再下雪了。
在晴暖的日光之下撫琴,是很好的消遣。
觀若是喜歡安靜的,晴雪院于她而言唯一的缺點,便是太遠了一些。綺年殿畢竟是在蕭宅東邊的。
待走到晴雪院之前,觀若推開了院門。
院中寥落無人,唯有一棵梨花樹立在風中。肩上落了太多的雪,連搖曳也搖曳不動。
觀若坐到了琴桌之後,雙手放在了琴弦之上。
世間最好的幾把古琴,一宮一商,彈奏出來的都是心事。
除卻梁帝與永安宮中的那些人,她第一次真心實意地彈琴給人听,听琴的人是蕭翾。
觀若落了指,指尖與琴弦之間流淌出來的,還是《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全詩之中,她其實最喜歡開篇的這兩句。江水奔流到何處,春江月明為天下諸人共賞。
尤其適合她這樣心中有所掛念的人。
觀若心中想著晏既,又無人听琴,指尖漸漸就亂了,彈錯了幾個音。
她索性也將錯就錯,越性一氣亂彈起來。
忽而見牆外有人高聲語,「開頭還可見春江明月,怎麼到了中間錯了幾個音,便越發錯下去。」
那人一面說,一面推開了院門,朝著院中走,「十一娘,你……」
他看清了在院中撫琴的人是觀若,腳步和話音都驟然間停下。
又是崔曄。
若不是知道他是蕭翾的面首,他們遇見的太頻繁,觀若幾乎要以為他和裴俶一樣痴纏于她。
觀若站起來,低頭致意,「崔郎君,又見面了。」
「曲有誤,周郎顧。」周郎早已經作了古,如今她彈錯了音,是崔郎來了。
在進入院牆之前,他的聲音分明還是充滿朝氣的,他應當是和他口中的那個人很熟稔。
可他此刻站在觀若面前,立刻便低下了頭,春生面靨,頰飛紅霞。
觀若在心中暗忖,簡直要比女子還知羞些。
崔曄低聲道︰「不知道是殷娘子在此處,是我唐突了殷娘子。」
觀若禮貌地笑了笑,一時間又想起來他低著頭也看不見,便道︰「崔郎君到此處來找十一娘,不知道十一娘又是誰?」
「我听江琴師說此處沒有主人,因此才到此處過來習琴的。」
說了兩句話,崔曄的情緒稍稍好了一些,同觀若解釋道︰「十一是江琴師在她族中的排行,崔家與江家是世代舊識,其實我與她是平輩。」
江家和崔家應該都只是梁朝的普通家族,觀若並沒有听過。
不過這樣的兩個人,還能夠在蕭宅中遇見,也算是有緣了。
今日是崔曄唐突了她不錯,可昨日卻並非如此。
觀若有些鄭重地同他行了禮,「昨夜之事,我也應當同崔郎君道歉。實在是不勝酒力,舉止失禮,請崔郎君不要掛懷。」
昨夜她的行止,也稱得上是一句「酒後失德」了。只是這樣的話說出來,總覺得有些怪異。
他是蕭翾的面首,該如同尋常人家的妾室一般避忌著異性之人,他們這樣在無人處說話,已經算是不妥了。
雖則上午時蕭翾似乎大方,令她可以在她的面首中隨意挑選。
可在她面前挑選,與私下有了什麼交往,這兩件事是完全不同的。
她不想給他帶來麻煩,也不想給自己帶來麻煩。
既然是她先來此處,且他要尋的江琴師也並不在,那還是請他先行離開更好。
觀若便道︰「江琴師恐怕此時還在妙音殿中,崔郎君若是要尋她,還是改日再來更好。」
妙音殿中更全是女子,他的身份過去愈加不便。
高門大院中的女子,無論出嫁與否,若是一下子遇見了這麼多的異性,不知道要被自己族中的人以「不守婦德」為由怎樣處理了。
如今在蕭翾的威壓之下,面臨這些問題的都成了男子,倒是十分有趣。
她說的那句話也沒有錯。
光光是在這件事上,如今她不過擁有南郡之地,便可以如此快活,若坐擁天下,更不知道又能如何快意了。
難怪世間男子人人都想做皇帝,左擁右抱,妻妾成群,正是人間第一等逍遙人也。
也不知道到什麼時候,女子才能真正沒有這些束縛。
昨夜崔曄避觀若不及,今日在蕭翾殿中也是如此。
可此時觀若下了溫和的逐客令,他倒是沒有就走的意思。
目光落在那把綠綺之上,「蕭大人是將這把琴贈與殷娘子了麼?」
這一把好琴,倒是人人都要多看幾眼。
觀若搖頭,「只是今日我在昭陽殿中為蕭大人撫琴,她大約是訝異于我用這樣好的琴都能將這簡單的曲子彈成這樣,所以便將這把琴借給我,令我來尋江琴師好好學一學。」
崔曄點了點頭,從他發現這把琴師綠綺之後,情緒似乎就低沉了下來。
他提出了一個不該提的請求,「不知道我能不能借這一把琴彈奏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