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若醒來的時候,雪已經停下來了。日光映著雪光,實在太過明亮了。
等她收拾完,從殿中走出去,袁音弗正站在修竹之前,靜靜地看雪。
昨夜她們所聊的事情觸及了她從前的傷心事,或許她這一夜並沒有能夠睡好。
觀若正想要上前去同她打招呼,便見蕭翾身邊的那個侍女凌波從容地進了門。
她一個侍女,看起來似乎比尋常人家的夫人小姐還要高貴。
凌波在觀若面前停下腳步,「殷娘子,大人請你過去。」
昨夜蕭翾說過要召她去陪伴,也是有空閑的時候,沒想到她這樣快便有空閑了。
袁音弗便站在不遠處望了觀若一眼。
觀若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提醒她,不要忘記同蕭翾提一提昨夜的事。
觀若同凌波點了頭,恭敬道︰「我這就跟著凌波姑娘過去。」
凌波在前引路,這還是觀若第一次在白日的時候行走在蕭宅里。
她路過了昨夜的那一樹紅梅,再沒有心思駐足欣賞。
她們一直走了一炷香的時間,才走到了蕭翾所住的宮殿之前。
殿中是空蕩蕩的,並沒有任何的植物。除卻紅牆金瓦,以及地面的顏色,幾乎看不見其他的色彩。
觀若引以為異,凌波卻不覺得有什麼,領著觀若,一直走到了殿中去。
殿中各處都有白色的帷幔,窗戶緊閉,並沒有點燈,就算周圍都是映著日光的雪色,殿中也是昏暗的。
觀若低聲道︰「是否是大人還沒有醒來?」
凌波仍然是傲慢的,她有些不耐煩地回答了觀若的問題,「並非是大人沒有起身,只是大人習慣如此而已。」
她又囑咐了觀若一句,「請殷娘子在此處稍候,不要亂走,我去報與大人知道。」
觀若低下了頭。
殿中四處的窗戶都關著,只有殿門附近的帷幔為忽起的冬風吹動,在風中蕩漾著它們裊娜的身姿,一時不肯歇。
周圍很安靜,觀若只能听見風聲和清漏的聲音。
而凌波在片刻之後從重重的帷幔之後轉出來,重新站到了觀若面前,「殷娘子,大人召你進去。」
凌波一直壓著步伐,不知道是因為什麼。
白色的帳幔安靜地從房梁之下懸掛下來,為她們行走而干擾,微微地搖晃著。
若不是有凌波引路,觀若幾乎要覺得害怕起來。
內殿是更加昏暗的,蕭翾就坐在內殿窗前的長榻上。不過穿了一件寬松的長袍,由著少年跪在地上為她捶腿。
殿中香煙裊裊,炭火亦燒的很旺,讓人如置身于春日開滿香花的花園之中。
只是這樣,也還是及不上眼前的情形香艷。
新揭鴛帷,蕭翾美目半閉,听見了有人進來的動靜,伸出瑩白玉足,往那少年肩上輕輕踢了一腳。
這是不要他服侍了。
那少年明白她的意思,很快低頭行了禮,站起來取了自己的衣物,急匆匆地往外走。
在路過觀若的時候,下意識地同她對視了一眼。
而後像是更難堪起來,快步走出去,帶動帷幔飄動不止。
是昨夜的那個紅衣少年,他果然是蕭翾的面首。
他與梁帝肖似的面容,只一眼,又讓觀若心中動亂如麻。
只是她不敢走神,她仍然注意著蕭翾。
蕭翾在榻上深吸了一口氣,像是終于趕走了她的困倦之意。從長榻上站起來,踩在厚重又柔軟的錦毯之上。
背對著觀若,伸出手,由著一旁的侍女取來了外袍為她穿上。
金絲銀線密密織就的鳳凰紋樣,神鳥展翅,飛翔在蕭翾身後。
穿好了外袍,蕭翾才轉過身來,坐在床榻邊,啜了侍女遞到她手邊的一口茶。
那帷幔不知道是什麼做成的,看著十分厚重,為方才那個紅衣少年所帶,動亂起來卻如輕紗,久久不能安寧下來。
蕭翾望了一眼,隨口對凌波道︰「將崔郎君禁足,新年之前,他不必再出來見我。」
觀若想起了那個紅衣少年的名字,他叫崔曄。
心中莫名地驚了驚,不知道該不該在此時和蕭翾提起昨夜的事。
她只好低著頭,等著蕭翾先開口。
她慢慢地啜了一口茶,姿態優美。而後揮手讓殿中所有的侍女都退了下去,只留下她和觀若兩個人。
「觀若,你的家人都喚你什麼?」
若要提她的家人,那便有些遠了。
觀若答她,「回大人的話,我身邊親近之人,皆喚我‘阿若’。」
「阿若,你起的這樣早,可是因為夜間不能睡好?」
「我不愛在殿中種植花草,就是因為我討厭听見它們為風雪所摧發出的聲音。」
觀若搖了搖頭,「並不是這樣。只是今日日光明亮,照映在雪地上,殿中同樣明亮,因此起的很早。」
蕭翾的寢殿卻是昏暗的,她望向窗外,如孩子一般,「我最討厭雪天了,凍手又凍腳,連出門的都沒有。」
她是南郡之主,凍著了誰,也不該凍著了她。
觀若身上不過穿著一件夾襖,在這內殿之中,也覺得又生出了汗來。
蕭翾調侃著觀若,「或者我可以讓人將綺年殿也改成我這昭陽殿一般模樣,你可喜歡?」
方才進門的時候,觀若忘記了去看殿門前的牌匾。
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
蕭翾取這個名字,是因為她心中文嘉皇後便是寒鴉,她還是對這個位置念念不忘?
漢時昭陽殿織珠為簾,風至則鳴,如珩佩之聲。可蕭翾的昭陽殿,卻是安靜的沒有一點聲音的。
亦沒有任何華麗裝飾,十分清冷。不似昭陽殿,竟似白露堂。
她需要先回答蕭翾的問題,「多謝大人好意,還是如今這樣我更習慣。」
蕭翾輕輕點了點頭,從床榻上站起來,朝著觀若走過來,卻又經過了觀若。
她身上仍然有那種好聞的梔子花香,和殿中的燻香是不同的。
她站在了內殿的角落里,笑著道:「也是,有哪一個正常人,能習慣住在如靈堂一般的地方呢。」
蕭翾自己將自己的宮殿調侃為「靈堂」,觀若好像一下子找到了她之前那種不適感的來源。
這里的確是太像靈堂了。
白色,帳幔,昏暗,安靜。一睡下去,便可以不必再醒來。
「而我卻是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日的人,也只有這樣的地方才最適合我。早已經習慣了。」
觀若望向她所站的方向,才發覺內殿最昏暗之處,原來還放著一個西洋玻璃所制成的水缸,有什麼東西在里面游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