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到了南郡,就連蕭大人這樣的人也在對她念念不忘。」
觀若實在忍不住要對她們過往的事情好奇。
她望著一旁的燭火,拿起剪刀,剪了剪燭芯,讓室內變得更明亮了一些。
她的影子映在了一旁的綃紗屏風上。
「她就真的這樣好,好到唯有她是燭火,旁人都是影子?」
袁音弗望著她的影子回答她,「只是她恰好為這世間很多重要的人所在意而已。」
「這些人對世人重要,對你也重要。」
袁音弗是心平氣和的,她對文嘉皇後沒有什麼怨念。但是她也能理解觀若此刻的不平。
「也因為她做了足夠多的事,讓她能夠在逝去多年以後仍然活在這些人的心里,無法忘懷,總歸是意難平。」
她又嘆了一句,「也不知道當我故去的時候,會不會也有人這樣惦念著我。」
一面說,一面撫了撫她還只有微微隆起的肚子。
不過三個月而已,她已經為他吃了足夠多的苦了。
觀若看著這樣的情形,一點也不覺得溫馨。她始終覺得袁音弗要留下這個孩子這件事實在是過分荒誕了。
她也不知道將來這個孩子出生的時候,她應該怎樣面對他。
或許這世上的孩子都是無辜的,可是他們的父母不是。
而人永遠不能夠將情感精確計算,她看到他,總是會想起他的父親的。
沒法單純的喜愛他。
觀若同袁音弗道︰「今日蕭翾同我說了一句話,我覺得可以與你共勉。」
「雄心壯志從來都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那些與你不同,身無余力的人。」
她又添上了自己的理解,「若是你真想要為誰所銘記,你該去為更多的人做好事。」
文嘉皇後便是這樣的。
她作為皇後,從不苛待六宮人,便是對待敵國的皇子,也能將她視如己出。
她還願意做天下女子的表率,違背梁帝的意願,開為後妃記傳的先河。
又著書教化普通女子,教她們懂得爭取自己的利益。
蕭翾說的不錯,文嘉皇後有經天緯地之能,她看見了尋常女子所看不見的禮教背後的陰謀。
而就是因為文嘉皇後有經天緯地之能,兼且有所行動。
教世間普通女子爭取她們的利益,在男子眼中,就是冒犯他們的利益。
所以梁帝才會畏懼她,畏懼她身後的晏家。他想要壓制她,卻只發現了自己的無能。
最後就做了這樣不可饒恕的,令他自己也不能放過自己的事。
不斷地尋求與文嘉皇後相似的女子,最後卻又發覺一個都不是她,對他而言,難道不是一種折磨麼?
觀若好像也忽而明白為什麼唯有文嘉皇後是燭火了。她其實一直都知道答案。
而她與其在此時自怨自艾,不如重整旗鼓,來日也做那些她想要做的事。
她忽而想起來,這一個月袁音弗的身體不好,沒有動過什麼心思,她還有一個問題沒有問過她。
她們第一次見到蕭翾的時候,袁音弗的神情,看起來也是听出來殿中歌姬口中的歌詞是什麼的。
「阿弗,你說你不過是穆氏的侍女。可原來穆氏對他們的侍女也要求這樣嚴格,要讀書識字的麼?」
也或許只是要隨同小姐進宮的侍女才需要。
若是她什麼也不懂得,只表現出了尋常侍女的見識與膽識,她或許也不會被她騙這樣久,不起疑心了。
袁音弗深吸了一口氣,將過往十數年的歲月,飛快地回憶了一遍。
「穆氏女容色平平,以才學和一雙與文嘉皇後相似的眼楮得寵。」
「她身邊的侍女已經容色傾城了,若是再有才學,豈不是反要被這侍女踩到了頭上去?」
「穆家的人蠢,卻又沒有蠢到這樣的地步。」
她說的是她和穆猶知,卻像是在說旁人的事。
袁音弗望著觀若,「我已經只是一個侍女了,可是我不甘心永遠只是一個侍女。」
「穆猶知被許多出宮返鄉的嬤嬤教過,她學的東西,我在一旁服侍她,同樣也都跟著學。」
「那些課程其他的侍女都覺得煩難,不願在這時候當值,唯有我願意。」
她的目光又開始燃燒起名為的火焰,「她看一遍的書,我便看十遍;她練過十遍禮儀,我便在無人處再練百遍。」
她說到此處,眼中的火焰漸漸熄滅下來,觀若听見了一聲嘆息。
「我原來就比她要強,又花了百倍的心思,可是我到底還是比不上她有一個好的出身,有一雙與文嘉皇後相似的眼楮。」
這一次她再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月復部,便全然沒有方才那種溫和之意了。
真正將她摧毀了,需要一步又一步重新將自己構築起來的人,是李玄耀。
袁音弗又問觀若,「你還記得,我們初到裴家的時候,馮眉瑾梳妝台下鋪著的一張錦毯麼?」
觀若點了點頭,她對那一日的印象其實很深刻。
「同樣的東西,在裴家隨手可得,可是在穆家,卻是難得的好東西。是穆家的老祖宗知道穆猶知要進宮,特意賞給她的。」
袁音弗望了窗外一眼,這雪好像永遠都不會停下來。她真的太討厭雪天了。
「穆猶知將它鋪在了床前,那一日原本不是我值夜的。」
「她身邊其他的侍女嫉妒我,聯合起來隱瞞了我這件事。」
「我穿著繡鞋踩了上去,在那錦毯之上留下了一個鮮明的腳印。」
「你猜穆猶知如何?」袁音弗回想起那一夜,用笑來掩飾她的淚,「也是這樣的天氣,她罰我跪在院中。」
「我不知道我究竟跪了多久,因為我醒來的時候,好像已經是許久之後了。」
「因為這一張錦毯,我差點沒了性命。我才知道,這世間並非出身世家的尋常人,要存活下去,究竟有多麼難。」
同病相憐,觀若也想起了她被高世如為難的那一日。
她完全理解了袁音弗對穆猶知的恨,只是她們相隔萬里迢迢,縱使見面,因為梁帝的寵愛,袁音弗也是更弱勢的那一個。
她對高世如的報復也並非是因為她自己,只是因為她身後站著晏既。
到什麼時候,她們才能僅僅靠著自己,去將那些他們被奪去的尊嚴和健康都討還回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