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珺已歸安邑數日,晏暾之也已經快要到達河東,並沒有什麼消息傳回來。
三川所有的戰役都結束了,一切都應當慢慢地恢復原本的寧靜。
眉瑾踏著月色走進了晏既的書房,同他行禮,「將軍,三軍撫恤之物已經盡數發放完畢,陣亡將士的訃告也已經盡數送回了他們的家鄉。」
那一日眉瑾在城中梧桐樹下痛苦,末了卻又主動請纓,將撫恤三軍將士這件事攬在了肩上,他允了她。
他知道短暫的痛苦之後,她仍然會是堅定勇敢的馮眉瑾。
晏既也知道眉瑾的意思,他們應當重整旗鼓,繼續朝著下一處目標進發了。
三川之地已經盡歸晏氏旗下,再往東走,便是潁川,便是鐘家了。
晏既放下了手中的筆。
母親的信又有送來,同他說了許多事。說起了蕭翾,說起了觀若,她們如今在一起。
也是到了今日,他才終于有時間能給他的母親寫一封信。
他隨手將信中附帶的阿柔的話遞給了她,「這是阿柔新的畫作,你找一找哪一個是你。」
從前眉瑾在太原,亦被他的母親視作女兒,他們一直都是很親近的。
眉瑾放松下來,笑著接過了那張紙,「阿柔和將軍一樣,都很喜歡畫畫。」
紙上繪了一個年輕男子,是晏淳最喜歡畫的哥哥。他身邊有一個小女孩,如花園中的石桌一般高,是晏淳自己。
有一個年長女子坐在石桌旁望著他們微笑,是李夫人。
再有便是兩個年輕女子,一左一右地牽著晏淳的手。
眉瑾辨認了片刻,「這一個手中拿著暗紅馬鞭的女子是我。」晏淳還為她畫了一朵紅色的花在鬢邊。
「說起來我曾經允諾阿柔要帶著她去跑馬,卻一直都沒有兌現。」
她又望向了另一個女子,「那這一個姑娘……」她覺得眼熟,只是在這樣的畫作上,到底還是難以分辨出來。
晏既回答她,「母親在信中說,阿柔畫的這個姑娘,是阿媛。」
是她最喜歡的李家的表姐。
她如今跟著自己的大嫂到達了前線,不在隴西了,她們自然也就見不到了,所以阿柔想念她,在紙上畫她。
而李媛翊昨日才跟著李玄耀來了洛陽。她如今的確同他們在一起。
眉瑾淺淺地笑了笑,「阿柔的畫技有很大的進步了,上一次她畫的那幅林中小屋,才真是讓人覺得雲里霧里,根本就看不懂。」
她同晏既道︰「將軍再將那幅畫拿給我看一看,我想要對比一下。」
晏既今日並不忙碌,難得眉瑾也有這樣的心情,他覺得高興。
她畢竟已經難過了許久了。
他站起來,從書櫃上取下一個錦匣,「母親寄來的書信,我都放在這里。」
他慢慢地翻動起來,可是一直翻到了最後,都沒有能夠找到那幅畫。母親和妹妹的東西,他是不會亂放的。
晏既不自覺皺了眉,正想將刑熾喚進來,是他為他收拾書房的。
卻見一個一襲綠裳的麗人走到了門前,「將軍,眉姑娘。」
是李媛翊。
眉瑾回頭笑了笑,同她招了招手「阿媛,你怎麼來這里了。快過來,阿柔有新的畫作寄來,她也畫了你。」
她們從前在太原,在隴西都曾經見過。
她喜歡李媛翊的溫柔大方,同她的嫂子安慮公主很像,她們算是朋友。
直到晏既面容沉肅地點了頭,李媛翊才走了進來。
將一盤糕點放在了桌上,接過了眉瑾手中晏淳的畫。
她們一起笑嘻嘻地看起來,「呀,阿柔這幅畫畫的已經很好了,比起她的上一幅,進步實在很大。」
「她畫那幅畫的時候跟著姑姑住在隴西,姑姑要照顧祖母,沒空陪她,是我陪著她畫完的。」
「那時候她就擔心將軍會不喜歡,因為她也覺得自己畫的不大好。不過她小小年紀就能畫成這樣,以後也都不用擔心了。」
李媛翊回想起晏淳當時的樣子。
明明在擔心晏既會不喜歡她的畫,怕被他嘲笑。
卻又故意要說「他的書房往後歸她」這樣的話來氣他,爭強好勝愛面子,一籌也不想輸,簡直和晏既小時候一模一樣。
晏既打斷了李媛翊與眉瑾的閑聊,「阿媛,你此刻過來,可是有什麼事麼?」
他總是這樣嚴肅的,李媛翊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那盤糕點上,那是她親手做的。
「上午我去探望了一下晏氏受傷的士兵,將帶過來的一些藥材都送去給吳先生了。」
三川之戰,李氏的士兵因為李玄耀而士氣低迷,因此留守河東。參戰的每一個士兵,都是晏氏的。
他們如今還是同盟,算來三川也是李氏的地方。哥哥不做什麼,便她來做。
「我為晏氏的士兵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事,過幾日便會隨哥哥回安邑去,此刻也想為將軍做一些事。」
在軍中的時候,她們私下的關系不是主導,所以她總是喚他「將軍」。
晏既心中的煩躁並不是對著她的,「既然眉瑾也在這里,便分一半走吧,我用不了這麼多。」
李媛翊笑了笑,「眉姑娘和幾位副將自然是都有的。若是將軍用不完這些,盡管分給門前值守的將士們就好,他們也日夜辛苦。」
晏既拈起了一塊糕點,是他小時候在隴西李家常常吃到的那一種。
他用了半塊,忍不住笑起來,「從前總是吃不到糕點的小姑娘,如今自己都能做糕點了。」
許多年沒有見過,他沒有注意過長成之後的她,甚至連她的名字都記不清了。
卻仍然記得那時在李家,因為生的比李家其他小姑娘都圓潤一些,而被舅母阻止吃任何的糕點,委屈地在湖邊哭泣的小女孩。
戴花的小女孩他都敬而遠之,唯獨覺得她可憐,那時不曾走開。
李媛翊望著他手中的糕點,「從前在隴西郊外打獵,玩得忘記時間被姑姑責罰的小男孩,如今也是能夠獨當一面的將軍了。」
歲月如轉燭,故人卻總是會于世間某一處重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