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三章 子嗣

作者︰知我情衷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梁帝同觀若說話的模樣分明也變了,不再是那樣高高在上,說一不二,他分明是在指責她,卻莫名帶了一點商量的口吻。

像是要告訴她,你不該是這樣。這樣的她令他覺得失望,卻是他無力改變的。

梁帝的身量高大,即便已過不惑之年,當年的銳利意氣已經消磨殆盡,不再有令她害怕的帝王威嚴,身形卻仍然是十分挺拔的。

在很早很早的時候,在前生他將那條白綾纏繞在她脖頸上之前,她什麼也不懂得,以為這就是待她好,是愛意,她也曾經是景仰和愛戴過他的。

回首如天遠。

觀若微微抬著下巴,毫無懼色地望著他,「今日臣妾于正陽門前見到了袁夫人,她與陛下的想法一樣,也覺得臣妾是變了。」

「陛下說臣妾變得‘咄咄逼人’,袁夫人也說臣妾變了,變得不再听她的話了。」

「浩浩陰陽移,年命如朝露。兩年光陰過去,年光贈予,其實不是臣妾變了,而是臣妾長大了而已。」

她冷笑了一下,她為梁帝感到悲哀,「便是陛下和袁夫人,又何嘗沒有變呢?」

「臣妾回到民間,三教九流,曾經見過無數的人。」

「如陛下與袁夫人這般年紀的男女,早早地便已經將兒女撫養成人,更早一些的,甚至已經有了孫輩了。」

「每日不必操勞,且有含飴弄孫的福氣。縱然戰火綿延,一牆之內,總是會有片刻的溫馨的。」

觀若朝著梁帝走過去,距離他更近了一些。

「每當這時候,我就會想起陛下與袁夫人。」

「袁夫人的當年與文嘉皇後交好,若是這些年不在宮中,由娘娘做主早早地嫁了出去,如今鬢邊,也不會見比常人更多的風霜了。」

像袁靜訓這樣的女官,曾經站在權力的頂端,早就應該看透了吃人宮廷的本質。

她得皇後賞識,原本早就可以出宮去過尋常富貴人的生活,若是不想嫁人生子,也大可以自己立府,由子佷奉養了。

這麼多年她一直陪伴在梁帝身旁,是因為誰不願意她離開,或是她自己?

她裝作惋惜的樣子,行下了大禮,「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這些年陛下也始終都沒有子嗣,不得享兒孫之福。」

「臣妾如今忝為六宮嬪妃之首,實在慚見天顏。」

梁帝這兩年在行宮之中沒有新的子嗣降生,當然和她沒有關系。

她這樣說,不過是要提醒梁帝她和袁靜訓之間的齷齪事,提起他沒有子嗣的事,戳他的痛腳而已。

也為了給呂婕妤和那個孩子出一口氣。

他們沒有給她帶來過什麼快樂,只帶給她恐懼、麻煩、責罵、厭憎與一身傷痕,還有她吐出來的第一口血,無數噩夢。

可是她今日還是要為他們鳴不平,要讓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也同樣嘗到這樣的痛苦。

那個不該來到世上的孩子降生又慘死,或許也帶走了他那些本應該降生的兄弟姐妹。

總之,是梁帝不配再有任何的子嗣。

觀若跪在柔軟的地毯上,幾乎都感受不到地毯之下青磚石的堅硬。

她莫名地想起來她跪在蕭翾的昭陽殿里的時候,滿膝蓋都是「善終」兩個字。

人世天年,從高熠與晏衡在一起開始,又有誰是真正得到善終的呢?

總之文嘉皇後自己不是,眾多晏家人不是,高燁不是,德妃不是,無辜的馮家人不是,呂婕妤和她的孩子不是。

將來高熠和袁靜訓,也不會是。

內殿之中,又是一片沉默。已是十三夜,涼月橫舟,銀河浸練,萬里秋容如拭。

不知是否有人今夜無眠,踟躕徘徊于樓東。

「阿珩,你方才的話,是說朕已經老了,是朕沒有福氣擁有一個子嗣,你在詛咒朕早死。」

他明明已經听懂了,又何必再問。

觀若仰起頭,望著梁帝挑釁似地笑了笑,只回答他一個字,「是。」

下一刻梁帝眼中燃起了不容錯識的怒意,揚起了手,在空中凝固了片刻。

觀若眼中殊無懼色,甚至笑的天真無邪,她仿佛是真的想知道這個問題答案。

「當年您與文嘉皇後情斷,是不是就是因為,您在兩位皇子靈位之前,給她的一個耳光?」

這件事是伏珺告訴她的。沒有想到到了今日,她還能用來與梁帝對峙。

而後她靜靜地看著他的那只手無力地垂落下來,就像它的主人一般暮氣沉沉,再無斗志。

片刻之後,他越過了她,緩慢朝著床榻走去,他的聲音也在觀若背後。

「阿珩,你說的對。朕是老了,你長大了。」

觀若慢慢地從錦毯之上站起來,回過了身去,她還沒有開口,便听見梁帝的聲音。

他已然坐在了她的床榻之上,定定地望著她,「阿珩,朕累了。」

沒有一個女子,在听見一個佔有了她的男子說這句話之後,還不明白他的意思。

觀若的唇角又逸出一絲冷意,「是,臣妾已經長大了。臣妾如今是您的殷貴妃,不是珩妃,您為何還是要稱呼臣妾為‘阿珩’?」

白日她已經反駁過一次了,可是他顯然沒有能夠听明白。

她不介意再提醒他一次。

「陛下,臣妾的名字是‘殷觀若’,與這個‘珩’字一點關系都沒有。」

「您當年千方百計想要讓臣妾與在生之時,年少的文嘉皇後相似,可是我們畢竟是兩個人。」

「臣妾永遠都不可能如您的心願一般變成文嘉皇後。」

她鄭重地同他強調了一遍,語氣冷肅。也是在他心里再插下一把刀子。

「文嘉皇後如今孤零零地躺在長安昭陵里,只有兩位早逝的皇子陪著她。臣妾不是文嘉皇後,永遠都不會是。」

「您沒有再將這個‘珩’字強加給臣妾,亦折變了心意,听從了袁靜訓的話,沒有將臣妾立作皇後。」

「究竟是怕這個‘珩’字影響了臣妾,還是怕臣妾玷污了文嘉皇後在您心中的印象。」

文嘉皇後、她、還有如今的燕德妃。她們三個人,都曾經為梁帝所鐘愛。

可是只有文嘉皇後,只有逝者在他心中是純粹的,她和燕德妃在梁帝身邊,都沒有辦法做她們自己。

「陛下不妨先想清楚,自己要的究竟是什麼。」

盡管他永遠也不會再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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