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二章 權威

作者︰知我情衷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行宮之中的永安宮,居然並沒有比梁宮之中的永安宮小多少。

宮中的一切,幾乎也都是比照著觀若在梁宮中風頭無倆,全盛之時的擺設來安置的。

桂棹和蘭橈都是在蕭宅之中見慣了富貴的,自然不會表現出什麼訝異來。

觀若更是不耐煩應付候在正殿之中的那些宮女內侍——她擺明了自己是回來坐牢的,也根本就用不上這些人。

只讓桂棹和蘭橈挑了挑,略略留下了幾個而已。

既然一切都是按照原本的永安宮來布置的,于觀若而言,勉強也算是回到了家中。

擺設與裝飾都與從前相同,隔著兩年多的歲月,再間隔上前生,她閉上眼,居然還是能清楚地記得她常用的那些東西,每一樣的位置。

觀若在內殿之中睡了半日,偶爾能夠听見殿外的笑語。

但是她心中那種無可抑制的,由故地重游而生的悲傷之感將她腦海之中所有的情緒,感覺都驅趕了出去。

她感覺不到快樂,孤獨,饑餓,那種哀傷的感覺泛著如雪一般的光澤,那是當年昭台宮里梁帝賜給她的那條白綾。

白綾落下之後,是一身素衣的她自己。或許應當說是前生的她自己。

在李三郎走到她身邊之前,她的世界一直都是白茫茫的。

她知道那不是雪。白雪尚有化去之時,可那種白色並不會消失。

夜晚降臨,她獨自一個人站在處處繁復精致,錯落有致的內殿之中,閉上眼楮,內心卻是空空蕩蕩的。

她好像終于明白蕭翾為什麼要將她的昭陽殿布置成那樣了。

她不過是將她的內心,放在了她平日的生活里而已。

這世間像梁帝這樣的人多,以為能靠著外物繁華,填補內心的虛無。

如蕭翾這樣的人少。既要滿目繁華,歌舞升平,也從不憚于直面自己的內心。

「阿珩。」

觀若沒有回過頭去,她知道,這里看似是她的地方,其實是他的地方,他總是要過來的。

她只是低著頭,看著裙擺之下,微微露出來的一點瑩白。

「臣妾今日言語莽撞,沖撞了聖顏。自省半日,自覺庸姿,不堪陪從椒房。」

「請陛下將貴妃印璽收回,臣妾願自封于永安宮中,永不見天顏,永不邁出永安宮一步。」

內殿之中,每一寸青磚地之上,都鋪著柔軟的地毯。

她喜歡那種厚重的質地,赤足踩在上面,閉上眼楮,于那時年幼的她而言猶如踩在雲端。

她知道宮人們私下里都說,她是一步登天,每一日都在雲上行走。

在雲上行走,底下卻是萬丈虛空,她一不小心就會摔的粉身碎骨的。這是她們不會說出口的話。

觀若的確知道在雲上行走的感覺,她也無比清楚的知道雲下是什麼,她分明,是能夠踩到實處的。

「阿珩,分別已有兩年之久,今日來歸,你不想見到朕麼?」

梁帝這句話一說完,觀若又忍不住想要笑起來。

他做了一世的皇帝,年少時爭儲位,殺伐決斷,怎麼到了如今,還能說出這樣幼稚的話來。

是因為他覺得她好哄騙麼?

觀若回過頭去,用一張素淨的臉面對著梁帝。她已經將所有的胭脂都洗去了,將兩片柳葉,重新修成了遠山。

他喜歡的是她與文嘉皇後相似的樣子,喜歡燕德妃,又是喜歡燕德妃與她相似之時。

他永遠都不懂得珍惜眼前人,她就是他的眼前人。

他千方百計地要將她找回來,是因為她的遙遠。那麼今日他對她的容忍,又能到哪一步呢?

觀若靜靜地望著梁帝。

白日的時候他站在陰影里,她百感交集,忘了在心中描繪他的模樣,忘記了與從前做對比。

袁靜訓老的厲害了,梁帝雖然未見白頭,可是身形不再挺拔,從前那種儒雅與威嚴幾乎也一掃而光了。

月兌去白日那身帝王服色,夜晚常服之下,他看起來,就只像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男人而已。

一個年光不再的男人,不再是她的權威,亦不再讓她景仰和崇拜了。

梁帝的目光落在她的面頰上,觀若輕啟朱唇,「不想。」

中間是一陣漫長的沉默,梁帝想不到如何來掩飾他的尷尬,在窗邊的玫瑰椅上坐下來。

他的確是老了,心中不安之時,踫倒了放在一旁的鳳頸琵琶。居然是過了一會兒,才想到該伸手去扶的。

他艱難地,找著與觀若舊時的話題。

當年那個任由他擺布的小女孩已經長大了,他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已經完全不同了。

他重又低下頭去,輕輕摩挲著鳳頸琵琶上瓖嵌著的紅寶石,「阿珩,來為朕奏一曲《何滿子》吧。」

他說的是文嘉皇後喜歡的那首《何滿子》,不是蕭翾的那一首。

「天若有情天亦老,搖搖幽恨難禁。惆悵舊歡如夢,覺來無處追尋。」

那時她才剛剛開始學詩詞,在袁靜訓的目光之下,不過就那麼短短六句詞,她學了許久許久。

到如今,也只記得這兩句了。

那時她讀不懂,也沒有資格說一句不喜歡。

「這是文嘉皇後娘娘最喜歡的詞,臣妾卻並不喜歡。」

「今日天色尚未明亮之時臣妾便起來梳妝,此時困倦已極,恐怕要污了聖听了。」

觀若給了他一個台階,他看起來也就並不想用他的尊貴來違背她的意願。

永安宮中人被觀若散去了大半,他進來許久,連一杯熱茶也不得。

他沒有什麼事能做,能令他在她面前不要如此的手足無措,似乎做什麼都不對。

他想了想,終于又想到了一句話,「阿珩,多謝你在青華山時,照顧呂氏和朕的孩子。」

梁帝提起這件事來,不過只是更令觀若齒冷而已。

她也不妨就將實話告訴他,「臣妾不是為了陛下,陛下也不必謝臣妾。」

梁帝似是不肯相信,「晏明之那樣憎惡你,你卻還是願意挺身而出,保護朕的血脈,阿珩,你分明還是在意朕的。」

他根本就不配她的在意,更不配提起晏既。

觀若忍不住皺了眉,出言質問他,「難道呂婕妤和那個孩子兩條人命,在陛下心中,就只是印證了臣妾對您的在意麼?」

觀若不想再同他虛與委蛇了,未來的歲月她不知道究竟有多漫長,可即便是一刻,她都不想再單獨同他在一起了。

他不曾問過那個懷著他孩子的女人一句話,不曾問過那個可憐的孩子一句話。

卻居然妄想用這樣的事情拉近與她的距離,印證他心中他們彼此在意的假象。

梁帝從玫瑰椅上站起來,語意低沉,「阿珩,你如今為何變得如此咄咄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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