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這樣的你

程朱顏死去的第二天,屠玄背死了。

尸體被發現完全是個意外。

馬廄里的馬受驚跑出來,撞翻了松華院往外運送廢石料的斗車,將屠玄背的尸體從車里潑了出來。

死狀和程朱顏一樣——喉骨盡碎,是遭人一瞬間大力掐斷喉管致亡。

眾所周知,穆子衿是焚日派最後一個掌門藍清平的徒弟,練的就是指掌功夫,一雙「銷魂手」可切金斷鐵,弗說掐碎一段柔軟的喉管。

穆仲鋮踏進松華院時,穆子衿正背對著月亮門鑿石,藍衫之下脊背挺直,像拿尺子比靠過一樣。

這樣驕傲的一個人,穆仲鋮實在難以想象,他會將自己精心鑿磨的石雕拿去市集上,任由那些粗鄙傲慢,不懂得品鑒的暴發商人們指手畫腳。

從前也不曾听說穆子衿對錢財感興趣。

他若熱衷斂財,憑他的本事,在離開的十多年間也應小有積累了,不該一窮二白地回來——除了幾件衣裳,就只有藍思兒留給他的一把琴了。

穆仲鋮沒弄懂穆子衿,直到穆子焱提前回來,一把火燒掉自己的院子。

——要護住一個人,不使她憂愁煩惱,光有武力是不夠的。

還得有錢財開道。

穆仲鋮記得穆子衿剛來穆家時,日子過得很是淒慘。那時候金家勢大,穆子衿的出現讓穆滄平為難之極,除了給一口飯,他也不敢做些別的。

宅子里最低等的下人都敢欺負他。

穆子衿性子倔,不肯低頭,常常身上都帶著傷。

穆典可是第一個向他伸出援手,也是給予他溫暖最多的人。有金雁塵這個金家子的示好,金憐音的接納,才從根本上改變了他在穆宅里的處境。

穆子衿性子孤僻,卻重情義,有此過往,為穆典可死亦能。如果他真的認定程朱顏會對穆典可不利,出手殺掉程朱顏不是不可能。

可是他為什麼要殺屠玄背呢?

「程朱顏和屠玄背死了。」

穆仲鋮開門見山道,「是被腕力強健之人扼喉而死。尸體出現在從你院子里運送出去的廢石料里。」

「不是我殺的。」穆子衿手中鑿刀不停,沒回頭,也沒過多解釋。

依照穆子衿從前性子,他確實不會說謊。

可是荏苒十多載光陰過去了,人是會改變的。穆仲鋮有些拿不準。

「程朱顏暗襲小四兒的事,你知道吧?」

「知道。」穆子衿簡短道,「我問過她,她說不是她。」

「何以信她?」

「直覺。」

穆仲鋮少時便听老人們說過,人生天地之初,有通靈感應之能。

只不過後來人們群而聚之,殺伐爭斗,過分地賴于智和術,這種能力便退化了。只有極少數人保留本心,不為塵俗所擾,仍殘留著對人事本真的感知力。

他從前是不信這些說法的,隨著年齡漸長,對一些超乎認知範疇的玄力也有了虔誠和敬畏之心。

若穆子建和穆子焱跑來和他談直覺,他一準認為在瞎扯。可穆子衿這樣一個經年離群索居的怪癖之人,全憑直覺做事,听起來似乎很有道理。

穆仲鋮沒有立刻離開,指望穆子衿再說些什麼。

但很顯然,穆子衿對眼前石雕的興趣遠大于平空飛來的殺人罪名。

穆仲鋮只好去了。

——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了。

就算人真的是穆子衿殺的,他還能殺了穆滄平的公子給程朱顏和屠玄背報仇不成?

***

穆典可正教小堯真識字,見霍岸走來,眉宇神色顯是有話要說。

她接著前頭的話,耐心同堯真講完「習」字的釋義,又叫她復述一遍,笑著將書放下,

「小可兒可真厲害……咱們今兒就學到這里,小可兒跟小葉姨出去玩好不好?」

小姑娘慣是個伶俐的,況她母親也教過,大人經常有重要的事要做,不能總是陪著她一處,糯聲應道,「好。」

小小軟軟的身子一扭,反趴在高凳上,熟練地溜了下來。又歪著腦袋把左頰湊近︰「小可兒厲害,姑姑親親。」

穆典可失笑,彎腰在小家伙左右頰上各親了一口,模模她的頭,笑道︰「去吧。」

小堯真開開心心隨小葉去了,過門檻還不讓小葉抱,扶著門框,自己跨。

穆典可忍不住叮囑,「……慢一點,對……別松手。」

目送小葉牽著堯真下了台階,往亭子方向去了,穆典可這才收回視線,笑顏也冷了下來,「誰死了?」

「屠玄背。」

霍岸面有慚色,道,「屬下辦事不力,讓穆二公子被卷了進來。」

穆典可抬眼看霍岸,是詢問的目光。

霍岸接著說,「屠玄背的尸體是從二公子院里往外運送的廢石渣中被發現的,且同程朱顏一樣,也是遭人扼喉死……」

穆子衿習銷魂手,雙掌有力,難逃嫌疑。

原來凶手選取扼喉殺人的方式,用意在此。

「不干你的事。」穆典可說道,「這件事籌謀得倉促了些,你能推動事情朝預想方向步步穩進,已經做得很好了。中間會不會生出枝節,這原也不是你能控制的——都是千年成精的狐狸,哪能不給自己留條退路?」

話是這麼說,霍岸還是不願意自己經手的事沒做好,給穆典可添煩惱。

從前的穆典可智慧剛強,固然讓他敬服。可他更願意穆典可過著簡單的,如這些日子一樣的生活——和庾依嘮家常;帶小堯真放紙鳶;同苦菜花拌嘴,跟梅隴雪搶吃食——更鮮活,也更快樂。

還是他不夠強大。

「屬下會盡力彌補過失,不叫二公子清白被誣。」

穆典可淡淡笑了,「這事沒你想的那麼嚴重,就算最後認定是我二哥所為,又能拿他怎麼樣呢?」

又道︰「我現下已不是明宮的聖姑娘了,你不必自稱屬下,也不用守那些規矩,許站不許坐的。同菜花她們一樣,隨意些。」

「是。」霍岸應道,態度依舊畢恭畢敬。

穆典可知道他這習慣一時半會難改,也不強擰。

從案頭一刀紙箋里抽了一張,提筆來寫信,隨口問,「我三哥今日在家嗎?」

「晌午出去了。」霍岸道,「穆三公子似乎在打听購房之事。」

穆典可剛松展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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