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故人邀約

野渡一棹橫,岸柳兩行青。

一個身穿皂色深衣的男子蹲在河畔飲馬,嘴角叼著一睫碧草,不自覺地上下嚼動著,神情若有所思。

男子眉色生得極淺淡,膚色也白,穿一襲色重的衣服,非但沒有予人沉厚凝重之感,反有一種烏衣子弟、風流深艷的美感。

他是薄驍「洛陽八俊」中的老四。他來赴一個約。

一個來自故人的邀約!

那張夾在糖炒栗子包里的字條上寫著︰明日辰時,雨花台。1

此時離辰時尚遠,樹杪上掛著一輪發白的月亮。

整盔重甲的虎驍營士兵和滁州府兵已從他身後跑過去好幾趟了。

只因滁州城昨日發生了一件上達天听的命案。

雖說亂世多刀兵,每天都有人死于非命,但對于還算平順的滁州小地方而言,這樣的案子已經算得上駭人听聞了。

兩個領著皇命的欽差光天化日下,叫人一刀斃命,殺死在常家堡所領的懷仁堂中。

卻與常家堡並無干系。據說常家堡那位少東家也受了重傷。

老百姓對與自己相距甚遠的政治糾葛並不怎麼感興趣,對于帶著綺麗色彩的艷事逸聞卻是津津樂道。

哪怕是在這樣一個愁風苦雨的多事之秋。

街談巷議多了,一樁戕殺欽差的駭世之聞漸演變成為一出二男爭姝的風流戲碼。

名門正派的常家公子爺愛上了殺人如麻的魔教妖女,本來就足夠吸楮了。弗說那女子還有丈夫,丈夫還不是別人,正是當年聲震江湖的長安金家的遺孤,郎艷獨絕的金家六少。

丈夫尋來,舊愛新歡大打出手。兩位正在懷仁堂宣旨的欽差大人時運不濟,做了受殃的池魚。

這讓人不得不感慨流言的力量。

流言捕風捉影,極盡揣想,不盡不實,然而亦有它的可取之處。僅憑逃出來的官兵寥寥數語,加幾分揣測與臆斷,這些不在場的民眾竟將事情的真相蒙對了個七七八八。

薄驍今日要去見的,就是這樁艷聞里的主角引發了這場轟動命案的紅顏禍水穆典可。

亦是他兒時的舊友。

更是殺了他袍澤兄弟施滎陽的仇人。

薄驍吐出草睫,牽馬緩行。勁瘦腰間吳鉤輕曳緩搖,他的心中涌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悵惘。

故舊新知,兩難分付。

他是拔刀呢,還是不拔刀呢?

伴著曙光微明,細雨也絲絲飄了下來。

雨花台下人漸熙攘。

人們或看一眼這個抱手倚靠在斑駁石砌上,心事重重的年青人,或不看他。偶有一兩個愛俏的姑娘提著菜籃經過,偷偷拿眼覷看,卻在薄驍抬頭報以灑月兌一笑時瞬間紅了臉,埋下頭,疾步匆匆離去。

煙潤楊柳色,燕翅穿雨行。

斑騅已將腳下方圓二尺的青草啃食盡了,懶懶地在細雨中踢踏來回,不時回看一眼街邊垂目凝神的年輕人,似乎在納悶主人何事這般好耐性。

忽然斑騅腳步頓住,渾身鬃毛凜然,抬蹄發出一聲短促的嘶鳴。

它向雨花台下沖了去。

就在這時,天上出現了一只月亮。

不同掛在柳樹枝杪上蒼白的滿月,這是一彎新月。

如鉤,如弦,縴細而飽滿,散發著清凜凜的光寒,如被霜雪。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原本穩穩垂懸在薄驍腰間的青銅吳鉤不知何時月兌了鞘,被他平舉過了頭,精準地格住了那把憑空出現的長劍。

劍懸頭頂,只去一厘。

好生凌厲的劍!好個厲害的劍客!

薄驍下盤扎穩,腰身一旋,滑出四五步,手上青銅吳鉤點劈橫刺,已與緊追而至的寶劍過招廿余。

密集的劍影鉸碎了雨花台下飄飛的柳葉,齏粉灑落處,盡是尖利的風嘯聲。

她果然已成了瑪爾喀沁,不再是從前的穆典可了!

薄驍心中劃過一個閃念,一半失落,一半卻是如釋重負的松快。

憑他在武學上的精深造詣,不難看出,這個殺手的武功路數系出明宮。能讓為身為八俊之一的他險些中招,此人起碼是天地兩宮耀字或冥字輩以上的殺手。

薄驍不由暗笑自己的迂腐。

洛陽八俊,施滎陽折于穆典可之手,薛慶死在金雁塵刀下,而許添因刺殺金雁塵功敗身死,連尸首都沒找著。

兩家之仇,早就不共戴天。

穆典可此時約他,不為殺他,難道還是想同他敘念舊情,握手言和不成?

從她對待歆紅語的態度,就足以看出她不是一個會囿于舊情,拖泥帶水的人。

薄驍心中絲微生寒,雙眼眯起,手握吳鉤,踩水疾行。

錯縫相連的青石磚面上積著成畦的雨水,一汪汪如鑒,倒映著街面上飛速相逐的人影。

那偷施暗手的刺客穿一身灰色勁裝,包頭裹臉,手戴一雙幾乎連到手肘的虎皮手套,渾身肌膚無一絲,顯然不想叫人記住特征,暴露了身份。

這一舉動倒讓薄驍費解,留字約他至此的人是穆典可,指向如此明了,還有什麼可掩飾的?

莫非穆典可真當他是個傻子,一旦失手,還想憑著三寸不爛之舌為自己開月兌,對他反復利用?

思及此,薄驍心中涌起一股莫名憤怒,暴招連出。

吳鉤縴巧,用招在于取巧、而不是以蠻力制勝,薄驍在深感受到欺騙並為之憤怒的情形下,發力凶猛,雖說氣勢高昂,卻也未見得有多高明。

然出乎意料的是,原本一意進攻的刺客在他的蠻打蠻攻下竟做了退讓,似乎有意避開正面相接。

薄驍心念一動,似有所悟,虛晃一招,回肘向後劃出一個半圓,在那刺客尋隙刺來時,掄滿雙臂,單足躍起。

伴隨一聲清嘯,滿注了勁力的吳鉤寒光沛然,如一鉤烏黑弦月滑過天幕,其勢如墜。

驪歌聲里看吳鉤。

月亮落在了寶劍上。

灰衣蒙面的殺手往後大退了一步,手掌劇顫,劍柄有松月兌欲出之勢。

薄驍心中大松一口氣:看來自己所料不錯,此人果然負傷在身。

灰衣人錯步立住,迅速回護,趁他一退之隙,薄驍立馬收勢,飛快躍上迎面馳來的斑騅。

單論武功修為,此人不如他。

但武藝高強是一回事,會戰斗和能殺人又是另外一回事。

此人是個真正的殺手,生死場上最勇猛的戰士。那麼即使在身負重傷的情況下,自己想要殺死他,也絕非一件易事。

他沒有太多的時間耗在此處。

穆典可既已對他出手,勢必不會放過八俊當中的另外兩個。

萬鼎和桂若彤有危險!

那斑騅跟隨薄驍數年,早與他心意相通,只待他上馬,即掉頭甩尾狂奔起來,四蹄騰空,如駕雲霧,頃刻去無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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