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8︰馬德世界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船出墜星海,東行萬里,抵東洋之極,方見扶桑。」

「扶桑千島珠連,無覆雪之山,無奔馬之地。」

「其地促,其人狹。堅則輕生重氣、性烈好斗,柔則姿賤言卑、逆來順受,皆非正人哉。」

「扶桑多細伎微巧,一魚可分八十一吃,一吃不過一吮。」

高德小時候在學堂里就讀過不少與扶桑有關的文章,都是幾百年前古人說扶桑的段子。生活中接觸到的扶桑事務也就是些金銀飾品、米酒、素布還有工藝刀劍,因為「扶桑」這個名字,還下意識的跟前世那個東瀛聯系起來,後來才慢慢意識到不同。

比如所謂的「扶桑人」,在種族上與震旦人的關聯遠比前世那兩類人的關聯更深。看遠阪愛和白銀十郎就知道,別說是相貌分不出與震旦人的區別,連扶桑語也不過是震旦語的一種方言。

高德也零零碎碎听遠阪愛說過一些事情,讓他印象最深刻的是,每次震旦步入到混沌臨世王朝滅絕的時候,扶桑是最先完蛋的。等新朝砥定,從震旦跑到扶桑的震旦人就成了新的扶桑人。這些人加上極少數幸存的上代扶桑人一起不斷迭代,才在語言和文化上漸漸異于震旦,但總體而言扶桑應該只算震旦的一個分支。

這讓高德有些想不通,震旦會有個大明,皇族也是姓朱,這就夠神奇了。在震旦之外還有個東洋,東洋里有個扶桑,那里的人本是震旦人,卻在文字語言文化等各個關鍵節點上像極了前世的東瀛,這就未免奇上加奇了。給他的感覺就是……怎麼說呢,好像有只操縱歷史的冥冥之手,強行把大明、扶桑之類的設定壓了下來。

不過高德從來都善于消解糾結,既然想不通那就不想了。等他放棄了在震旦大展拳腳的計劃,接受自己應該在震旦大明老老實實掙退休金的設定後,就把這種違和感拋之腦後。漸漸的,也就對扶桑不怎麼上心了。現在他連扶桑有多大面積,多少人口,首都是哪里,政治經濟軍事是什麼樣子之類的常識都異常模糊。

「扶桑在定景之亂的時候其實就已經滅亡了……」

看不出白銀十郎還是個標題黨,上來就震了高德一下。

四百年前的定景之亂席卷了整個震旦大陸,大明也是在那場大亂里差點改朝換代。相比大陸上的主戰場,扶桑那邊更加悲催,雙方都把扶桑看做有可能被對方引入的海上勢力,不約而同的將戰火燒到扶桑。扶桑千島幾乎被夷為平地,人口十不存一。

扶桑的面積加起來似乎跟中京四城三港差不多大,也就百來萬平方公里。人口嘛,說法不一,有說不到一億的,也有說接近十億的。前者的說法來自震旦官方,後者則是海商那邊的估算,誰對誰錯,高德是無從分辨。

「大明重新穩定下來,扶桑就成了震旦魔人與外洋魔人的天下。明面上扶桑還有大將軍主政,其實潰散成了一島一主。扶桑王被大將軍架空,可大將軍本身就是個空殼,扶桑王就更沒人理會了。」

這里說到的「震旦魔人」,當然是以海塔會為代表的震旦海商,而「外洋魔人」說的是自遠海而來的巴托和新大陸魔人。大明雖然度過了定景之亂,但魔人也借這場動亂興盛起來。楚娘子那一伙滲入朝堂乃至皇族,下港魔人則壟斷了大明海貿。扶桑就此成了海貿中轉站,高德之前接觸到的魔思達,恐怕也是在扶桑落腳。

接著白銀十郎的話終于讓高德張大了嘴巴,他可真是沒想到。

「遠阪大人,就是現任扶桑王的女兒,她其實是扶桑公主。」

無數畫面在高德腦子里翻滾,最終凝成一聲嘆息。

難怪那家伙總是梳著瓜皮頭……不,公主頭,那是她身上唯一與公主有關的元素了。真是可惜,換上扶桑服,別那麼凶神惡煞的,倒確實是個美麗溫婉的東瀛妹子。

遠阪愛為什麼會從扶桑公主變成了女皇親衛,這事就跟聖山有關了。扶桑不僅成了魔人巢穴,還是巴托和新大陸魔人的落腳點,聖山當然得重點關注。不過另一方面,扶桑土著也沒有放棄抵抗。數百年來,一直有扶桑土著借扶桑王名義反抗自立,可惜力量弱小,不過是包括大將軍、各島主以及兩方魔人茶余飯後的笑談。但隨著歷史變遷,扶桑人口滋生,反抗勢力漸漸走上舞台。他們借扶桑王血脈源自扶桑神明的傳說,不斷獻祭活人召喚神明,遠阪愛也上了祭品清單。

「等等……」

高德越听越不對勁,「獻祭活人?這反抗勢力怎麼听著比魔人還要邪惡?」

「老爺跟小人的看法是一樣的,」白銀十郎苦笑道︰「但對扶桑人而言,他們已經找不到比魔人還要邪惡的存在了。哪怕是惡魔來統治扶桑,都比他們要善良。反抗勢力只獻祭扶桑王血脈,難道不是正義的嗎?」

「那些人自稱‘扶桑皇神教’,擁有什麼起源鐵碑。他們說按照鐵碑的記載,扶桑王其實是扶桑皇神後裔。只要召喚出皇神,扶桑王就人神一體,扶桑也就迎來了解放。」

「那幫家伙其實也是魔人吧?」高德冷笑︰「不過是扶桑本地的魔人而已。」

「老爺英明睿智,」白銀十郎笨拙的奉承了聲,繼續解說︰「皇神社的高階成員都是奇魔系的魔人,公主……遠阪大人說扶桑皇神不過是奇魔的陰謀而已。」

總之這股反抗勢力與另兩方魔人的爭斗就是狗咬狗,但置身旋渦之中的扶桑王族就倒了大霉。不僅成了皇神社爭奪扶桑權柄的工具,每代人都得把女孩子交出去當祭品。

「那是七年前的事情,遠阪大人還只有十歲……」

白銀十郎不經意間泄露了遠阪愛的真實年齡,竟然比高德還要小兩歲。

「遠阪大人的獻祭儀式出了差錯,惡魔自祭壇打開的大門里涌入現世。聖山的人及時趕到,救下了遠阪大人,還有小人……」

「你?」高德打斷,「你是怎麼摻和進去的?

「小人和很多少年都是祭品的血引,」白銀十郎臉上浮起聖潔光輝,「很多,大概上萬人,最後只活下來不到一百個。聖山要帶走遠阪大人,她堅持要帶上我們,所以……小人的命是遠阪大人的,為她去死我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所以被她塞到我這里,你其實很不高興對吧?」高德又在算當初這家伙裝啞巴的帳了。「畢竟你到了我這里,,就得為我而死了。」

白銀十郎淡然化解︰「遠阪大人交給小人的任務,小人自然得賭上性命。」

再說到這家伙的出身,倒也不算底層草根。這家伙是扶桑王之下負責白銀礦場挖掘的家臣之子,扶桑人的名字就是這麼簡單粗暴。

「陛下……小人是說女皇陛下,就是在那次行動中出現的。」白銀十郎話頭驟然轉到女皇,「陛下親手驅逐了祭台上的惡魔,救下了遠阪大人,從那時起,遠阪大人就將女皇陛下當做了主人,就如小人認定遠阪大人是主人一樣。」

那時候的女皇就如此生猛了?算起來才九歲吧?

說到女皇,高德頓時來了興致,扶桑的事情他只是好奇,女皇那邊的事情可是與他的人生幸福直接有關。

「也就是說,七年前你就進了聖山。」高德自顧自的說︰「不對,你不可能進聖山,但你應該經常見到遠阪總管甚至女皇。」

「是的,」白銀十郎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老老實實回答︰「小人被安置在隱秘之處,住在那里的都是戰僕的眷屬。女皇陛下與遠阪大人大多數時間都在訓練和行動,不過閑暇的時候都會待在那里,小人的確經常見到。」

「那你有沒有見到小麗……哦,麗?」高德兩眼放光的問︰「我說的是小時候的麗。」

白銀十郎當然見過小麗,只不過是現在的小麗。

這家伙很麻利的點頭︰「當然見過,那時候的麗大人,真是……」

說到這就閉嘴閉眼,口稱該死,就差抽自己耳光了。

真是可愛對吧?

高德倒不以為意,這有啥該死的,現在的小麗這麼美,小時候的當然更萌更可愛啊。

「她們三個感情很好吧?」高德隨口嘀咕︰「總是在一起玩對嗎?」

「這個……」白銀十郎皺起了眉頭努力思索,然後搖頭。「每次只是麗大人和遠阪大人在一起,等麗大人不見了,女皇陛下才出現。」

然後哎呀低叫︰「老爺不問的話,小人還沒想到,她們三人還從來沒一起出現過。」

高德愣住,腦子里轟的炸開一連串雷鳴。

他也醒悟到一件事,一件很可怕的事!

小麗、女皇、遠阪愛這三個人,他也從沒有見過她們湊在一起。不是小麗跟遠阪愛,就是女皇跟遠阪愛,小麗跟女皇這種組合從未出現!

不會……

不會不會!

一個非常可怕的推測在高德心中剛剛成型,就被他揮開了。

「那扶桑現在怎麼樣了?」

高德努力不讓自己亂想,把話題拉了回來。現在他覺得有必要重視扶桑那邊的情況了,那里是海塔會乃至外洋魔人的交匯點,是遠海貿易的真正中樞。墜星海不過是震旦的大門,而且還是扇關不牢的大門。

「昨晚小人問過俘虜,確認了很多消息。」白銀十郎說︰「皇神社在七年前行動失敗,到現在還一蹶不振。震旦和外洋魔人,尤其是新大陸來的魔人統治更加殘酷,像是在做什麼準備。好多扶桑人都是為了逃避征召,才跑到震旦魔人控制的地方做水手。」

「準備?」高德哼道︰「那幫家伙難道想進攻震旦?」

「那倒不是,」白銀十郎搖頭,「听他們說,原本只在遠海活動的魔船這幾年也在扶桑周邊出現了。」

魔船……

這玩意高德听說過,說是惡魔操縱的古代戰艦,本質上就跟黑鯊號差不多。只是從來都在巴托和新大陸活動,震旦人壓根沒當回事。

「誰知道呢?」高德攤手︰「說不定只是魔人編造出來的借口,為自己擴軍備戰打掩護。對了,扶桑那邊有多少人口?按你的估計,魔人的比例有多高?我的意思是,以昨夜那幫突襲者的水平為標準,扶桑能組織起多少人?」

基于這個可能,他終于問到了一開始就該問的事情。

白銀十郎歪頭想了想,猶猶豫豫的道︰「估計會有三……」

三千萬?

高德暗暗抽了口涼氣,三千萬魔人真的跨海來跨海攻打震旦,哪怕沒有飛機大炮,全是只會吐口水的小狗,也能把中京淹了吧。

「三億……」

沒想到白銀十郎報出了十倍的數字,讓高德瞪圓了眼楮。

「扶桑現在的總人口估計快有六十億了,被惡魔之力浸染的凡人至少有十分之一。按一半能組織起來打仗算,應該是三億。這只是理論上的數字,實際肯定不可能組織起這麼多。」

白銀十郎還在嘀咕,被高德打住。

「等等,咱們的計量單位是不是沒對上?」

高德認為這家伙在胡說,整個震旦恐怕都沒有六十億人,小小一個扶桑群島,怎麼可能擠下那麼多人?

「如果按震旦這邊有戶籍才算人的標準來看,扶桑最多只有一億人。」白銀十郎幽幽的道︰「小人說的數字,是按能喘氣能說話能干活的標準算。」

「老爺果然對扶桑沒什麼了解,不過老爺應該見過下港那些像火山坑的地方,每個坑里住了成千上萬人。還有上港的造船廠,那里的三個船工天坑總共住了一百萬人。」

接著描述的景象,讓高德漸漸汗毛聳立。

「跟扶桑的坑比起來,這些坑就小得多了。扶桑每座島上都有座巨大的深坑,絕大多數人都住在深坑里。最大的深坑能住上千萬人,一座深坑就是一座巨大的城市。」

高德吞了口唾沫,還在負隅頑抗。「這太……荒謬了吧?哪來的糧食養這麼多人?」

「當然是吃模械制造的餅干,」白銀十郎的咽喉聳動了幾下,「就是在震旦當做飼料的餅干,只有很少的人才可能吃到大米和肉,還都是從震旦運過去的。」

「不是……」

高德揉著額頭,仍然不敢相信。「你之前不是說定景之亂的時候,扶桑人就差不多死絕了嗎?怎麼會在這四百年間就一下子漲到了六十億?人可不是老鼠啊!」

「最初是差不多死絕了,」白銀十郎低沉的嘆道︰「等震旦人過去,紛紛佔島為主,彼此征戰不休。為了擴充兵員,他們就讓領民無休無止的生育。反正不缺糧食,也不缺武裝領民的模械。」

「老爺不要覺得扶桑人多,其實震旦的人口也遠遠不止老爺知道的數目。有些地方也有類似的天坑,每個天坑藏百萬人口,誰也不知道震旦到底有多少人。只是那些人跟老爺,跟我們這樣的人過的日子就完全不一樣了。」

想到銅鼓山礦場的景象,高德終于勉強接受了這個事實。沒錯,震旦不僅有生活在蒸汽時代,生活在陽光下的人,也有生活在不見天日的地下,被開除了人籍的人。

「好啦,扶桑的事情後面再說。」

自扶桑這個話題而起,一下子塞了太多新奇信息,高德有些疲倦了,下午他還得去無終宮。

等日落西山,白銀十郎開著裝甲豪車把他送進無終宮的時候,他的腦子還亂成一團。

馬德,這個世界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完全看不到可以安穩領退休金的跡象啊!

跟著侍女機械的進了乾明殿,轉到後殿,等進了殿堂,正要跪拜,見到前方的景象,高德腦子里又轟鳴一陣雷鳴。

這次倒是令他心安的震動……

銀發白衣的小麗在書桌左邊,黑發瓜皮頭的遠阪愛在書桌右邊。

女皇頭戴飛鳳冠身穿黑底金紋龍鳳服,穩穩坐在書桌後面。秀麗絕倫的臉頰上鳳目含霜,正冷冷注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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