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世道多舛命多沉浮人多苦樂

晌午時分,鐘聲一響,加班到半夜才睡的礦工們頓時清醒。數千人擠擠攘攘草草盥洗,去食堂領了食糧,端著盤子直奔礦洞外的坪壩。

孔經歷領著人打理了一上午,將坪壩布置成獸戲表演場。雖然簡陋了點,可孟武獸戲班常年累月在野外演出,場地開闊平整就是合格的舞台了。

礦工們挨著標識桿坐的坐站的站,孔經歷還因地制宜,將礦車和礦石堆當做看台,讓礦工們錯落分布。五六千人在礦洞外以表演場為中心鋪開,竟是井然有序,人人都有戲看。

羅小四坐在一輛礦車邊緣,昨夜那個少女錦衣衛離開後他就格外緊張,連覺都沒睡好。當盛裝女子牽著兩頭老虎自帳篷里走出時,別人是哇哇驚嘆,他卻是啊的低呼,被周圍的工友一頓譏笑。

他怕的不是老虎,是獸戲演到一半,忽然沖進來一隊錦衣衛宣讀主事的罪狀,還把他拎出去當證人。反復回味昨夜他說過的話,感覺自己的確是實話實說,但是那位錦衣衛到底有沒有听進去,或者願不願意听,他心里完全沒底。

不過隨著老虎獅子等猛獸不斷出場,打滾跳舞推車鑽火圈之類的花活連續不斷,驚呼與喝彩聲一波接一波,羅小四也把憂慮拋到了腦後,跟著大家一起鼓掌吆喝。

精彩的不僅是猛獸被教得極通人性,引導猛獸表演的男女馴獸師們,尤其是年紀不大又衣著清涼的女子更抓礦工眼球。她們與猛獸的每一次互動,都牽得礦工們心弦緊繃,而翻滾騰躍間展示的曼妙身姿,更讓數千精壯漢子的粗獷喊叫匯聚成咆哮之潮。

猛獸並未因此受驚,它們都有豐富的演出經驗,馴獸師給它們的信號足以讓它們克服環境干擾。也沒有哪個礦工沖過標識桿,即便那只是一根根桿子,常年累月的勞作讓他們習慣于服從秩序。

等到一隊少女騎黑胳膊白肚子長得圓滾滾的猛獸出場,現場氣氛達到了高潮。有些見識的認出了這種猛獸是「花熊」? 不過所有人都被這怪異的組合攪得心醉神迷。憨態可掬的花熊馱著青春秀麗的少女? 扮作古老時代的騎兵。花熊唧唧尖叫分作兩隊對沖,少女嗨喲脆呼揮舞繡花旗桿? 看得礦工們熱血沸騰。都恨不得表演場是真正的戰場? 可以跟隨她們上陣沖殺。

「我看以後咱們獸戲班干脆改名叫女子貔貅團算了。」

少女們表演完畢,謝了兩次幕山谷中依舊鼓蕩著掌聲和歡呼聲? 孟武苦笑著對紫綃這麼說。

紫綃也是表演者之一,白皙臉頰正泛著胭脂般的暈紅? 她眯眼笑道︰「倒不是不行? 可孟氏獸戲班就不要了嗎?」

「獸戲班本就是行走江湖的遮掩,」出發前孟武就向高德坦誠過他的真實業務,也就是販運高貨值的毛皮與活獸。「沒了也就沒了,能給這麼受歡迎的鮮花當綠葉? 也是一樁幸事啊。」

「別忘了我們還有正事? 」紫綃提醒他,「現在只是在路上,可別想得太遠了。」

「是是,是我想多了。」孟武拉回思緒,不由感慨道︰「這銅鼓山礦場還真是特別? 不僅願花重金找獸戲班給礦工排遣,對我們也格外客氣? 這里的主事必定是個大善人啊。」

紫綃身體微微一晃,吐了口濁氣語調變得沉穩起來? 「接下來還有些事情,班主看著就好不要多話。」

獸戲表演持續了個把時辰? 結束的時候礦工們還依依不舍。少數人被孔經歷點名留下來幫獸戲班拆裝帳篷? 還惹得其他人投來嫉妒的目光。

羅小四就是其中一個? 他被叫到大帳後面的一頂小帳篷里,見著個還是「貔貅女騎士」裝扮的少女。心口正如小鹿亂撞,對方開口,那小鹿頓時以頭搶地折了脖子。

「你有沒有想過離開礦場,過上以前從未想過的日子?」少女正是昨夜問話的錦衣衛,她低沉的說︰「你還年輕,世界很大,就沒想過出去瞧瞧世界是什麼樣子?」

「想……想過,」羅小四腦子成了漿糊,完全不明白這位少女大人說這個是什麼用意︰「那都是小時候的想法了,現在想的就是吃飽飯,攢下娶媳婦的錢。」

「世界那麼大,只是摘野果子都能吃飽飯,比做礦工更有前途的事情也多得是。」少女像是惡魔在誘引凡人般的說︰「別說娶媳婦了,發大財過上礦場主事般的日子也不是沒可能。」

「但、但是……」即便被這輩子還從未見過的青春美少女勸說,羅小四腦子里那根弦還是沒有崩斷,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但是那一定很危險吧,既然挖礦就能過下去,我、我還是挖、挖礦好了。」

「對我這樣的人來說安于現狀是美德,」少女微微搖頭,說著與她隱約不符的話︰「對你這樣的人而言,那就是劣性了。就是你們安于現狀,才讓其他人更肆無忌憚。」

「也罷,就不該問你,」少女又淡淡笑道,「畢竟你並沒有主宰自己命運的力量。」

羅小四依舊懵逼,只是感覺異常不妙。沒等他乍起膽子問,又有人進了帳篷,竟然是礦場主事裘正仁。

見著這般打扮的紫綃,裘正仁也是一愣,不過他反應得快,轉頭去看待在這顯得很突兀的年輕礦工,「你是……」

「這個人轉給我了,」紫綃說︰「我有用。」

裘正仁的反應還沒昨夜送出那張女皇魔畫大,點頭道︰「上差瞧得起他是他的福分。」

羅小四被趕到帳篷外呆呆立著,只覺還在夢中。

帳篷里,裘正仁讓手下那個削單薄的年輕書生打開一口箱子,里面是若干疊厚厚的金龍票,每張一百金龍那種。

「小人放在礦場里的存余就這三十萬金龍,其他的都存在煥州票行里。」裘正仁恭謹的道︰「按上差的交代,還差幾萬金龍,上差得等到明天了。」

「不必了,就這個數目。」

紫綃顯得很從容,得虧現在是高德在控制她,不然她真要被眼前這些金龍嚇得叫出聲。至于高德麼,如果是在幾天前的話他恐怕也得很辛苦才能壓下激動。這幾天他正鋪開挖掘工作的前期準備,這點金龍票跟他經手的數量相比,不過是九牛一毛。

「看起來你的決心很足,」高德昨天答應了紫綃再度降臨,看看她們的表演,同時把這邊的善後事宜處理了。

他看出裘正仁有些不同,身上散發著一條路走到底的堅定氣息。

「處理了身邊一些首尾,」裘正仁很是唏噓︰「印證了不少事,小人自然有了決心。」

「不必自稱小人了,」高德說︰「既你決心已足,相信不久後就能成為正式的提燈人,你我便以……同道相稱吧。」

裘正仁連聲道豈能如此無禮,倒也沒再自稱小人了。

「礦場的業務不停也得停了,」揮退其他人,裘正仁繼續報告︰「以前都是組織聯絡客戶和魔匠,來我這里加工。組織既已顛覆重生,以往關系都斷了,客戶與魔匠必然都轉到了血塔會那邊。」

「我雖清理了身邊首尾,但血塔會、海塔會以及一些組織散掉後在地方崛起的魔塔,必然還會繼續盯著我這邊,此事恐怕得由組織出手。」

「血塔會與海塔會那邊不必多慮,」既然搞清楚銅鼓山礦場其實是暗手血塔的一座「高端魔人養殖園」,要由絕魂谷拿過去,就必須阻擋血塔會和海塔會的魔爪。

「若是有人走官面逼迫你,你就說礦場已被新任兵部侍中高大人點中。若是走魔人勢力的層面逼迫你,就請對方找御馬監。」

高德操縱的紫綃翹起嘴角,露出與少女麗色頗為不稱的冷笑,「若是要來硬的,銅鼓山礦場本就是朝廷產業,煥州會轉移一個州衛千戶所到礦場這邊來,錦衣衛煥州分所也會轉過來,看看誰敢來動。」

裘正仁瞠目,他可沒想到隔了一夜,銅鼓山礦場就已經在名義上抱穩了幾條大腿。

第一條大腿是朝廷新貴高德,此人本是錦衣衛出身,女皇登基後便一躍而起,幾個月功夫就從小小的馴象所百戶躥升到錦衣衛同知、兵部侍中、提督墜星海緝私諸事,據說還是羽林衛鎮撫司的鎮撫使。

第二條就更了不得了,竟然是內容總管遠阪愛的心月復邵皓,此人不僅協助遠阪愛主掌大內,還手握處置魔異人事的御馬監。組織覆滅其實就是御馬監的手筆,沒想到現在組織竟然潛伏進了御馬監!

至于第三條,看似是基于朝廷經制的常規操作,可從魔異層面來看,更等同于抱定女皇大腿。女皇清理掉中京四城的魔人勢力,以親信侍從和聖山之人取而代之,現在是開始將手伸向地方了?

眨眨眼裘正仁回過了神,這三條大腿只是名義上,是組織借用過來的。真沒想到,組織破繭新生,竟然還有這麼大能量。

他不敢細問第二三條,就問了第一條。這也是他最好奇的,組織怎麼就借上了高德的力呢?

「組織告訴他,銅鼓山礦場的礦工正適合他接手的工作,」紫綃說,「礦場主事基本不管事,只是應付兵部差使而已,調個兩三千礦工過去就不愁人手了。」

裘正仁眼楮瞪得更大,就這樣?

「高德那里接了女皇一樁任務,需要的不僅是人手,未來還有很多事情可以由礦場這邊協助。」高德順嘴就把自己塞進來了,「此人是朝廷新貴,組織以他為遮掩方便行事,各取其獲,不必擔心被他揭破。」

裘正仁大為驚嘆,難怪組織能夠金蟬月兌殼破繭新生。

「這里只靠你一人也確實危險,」紫綃說︰「組織會派三位提燈人過來,他們只管護衛你的安全,以及在礦工里發展成員。你依舊負責統攬礦場諸事,等組織議定後,再告知你細節。」

「那礦工帽子里的碎片……」裘正仁小心的問︰「仍然保持原狀?」

高德點頭,「保持原狀。」

昨夜他才知道,礦工安全帽里並不是一整塊混沌之鱗,僅僅只是碎片。暗手血塔曾經擁有若干處灰境,這是其中一處。不過灰境已經嚴重損毀,所有混沌之鱗都被搗碎,估計是大明太祖時代自地方搜繳上來的。這些碎片本該被徹底銷毀,執行者卻藏下了許多,輾轉流落到暗手血塔手里。

銅鼓山礦場原來也用完整灰境浸染魔人,但對只是被輕微浸染的人來說,完整灰境的沖擊太大很不安全。不僅成材率低,成材之人只是用來作魔物售賣又太浪費。最終選定了用這些碎片制造出類似夢境的破碎灰境,將礦工在地下沾染的惡魔之力通過睡夢舒緩浸透。

按理說這種主動把凡人變成魔人的行徑就該立馬禁絕,不過眼下這些礦工都已經被惡魔之力浸染了,只是深淺程度不同。貿然停止用破碎灰境舒緩惡魔之力,難保不出什麼意外。

高德甚至覺得,這種主動將凡人浸染為魔人的「技術」其實說不上邪惡,畢竟震旦乃至整個世界本就被混沌時刻浸染著。關鍵在于,把凡人變為魔人的目的是什麼。如果是用魔人血肉之軀來做魔物材料甚至把腦子做成活器,那當然是邪惡的。但如果是讓他們走上反抗混沌之路,那就不該是邪惡的了。

這些計較高德還沒梳理好,現在他還忙著應付手頭上的差事,銅鼓山礦場很適合做「提燈人學院」,但他得考慮周全後再做推動。裘正仁這個預定的院長,就只能再等一陣子才能知道自己的使命了。

這也是他決定把夏侯老頭和龐楊夫婦派過來的原因,這處礦場的真正價值既不是礦洞里的鐵礦,也不是現在這些礦工,而是不斷彌散出疫魔之力的地下環境,以及被歷代主事證明行之有效的凡人魔化技術。

「卑職無比期待,」裘正仁拱手,話語真摯,「期待能以礦場為筆,幫組織繪出新的畫卷。」

說到這個高德就不得不多交代一句了,「以後你別畫那種畫,我是說畫女人。」

這家伙畫的女皇雖然全是憑空臆想,倒也別有風情呢,何況還是用魔人顏料畫的魔畫。

到此情況交代清楚,收拾妥當,獸戲班也要踏上旅途了。

「使者一路往南,應該還能見著些與礦場相似的產業,」臨別之際,裘正仁勸解說︰「卑職這里做的是高端生意,講究耐心培養材料,倒還算干淨。那些地下產業就不一樣了,把人當做豬狗般處置,異常血腥污穢。使者若是有心繼續探查,還是盡量別接觸那些地方。」

裘正仁以為紫綃的工作就是收攏暗手血塔的地方產業,同時匯聚培養魔人的場所。但凡是需要大量人手的地方,比如煤礦、磚窯之類,都藏著這類產業。如裘正仁所說,那些地方做的是「低端生意」,那是一點也不在乎人命的。

「真有這麼……多嗎?我是說像這里把凡人變成魔人的地方?」

此時高德已經離去,盡管從高德和毛豆豆那知道了些概況,但紫綃仍然不太理解裘正仁說的事情。

汽車上她小聲問毛豆豆,毛豆豆嘁道︰「那些地方是不是跟這里一樣在把凡人弄成魔人我不知道,可我知道待在那些地方的凡人還挺想變成魔人的。那樣至少會因為有了更大價值,東家不會把他們看得比豬狗還賤。而且成了魔人力氣可以更大,得病不會死,少吃幾頓飯也死不掉。」

接著毛豆豆問︰「對了你把那個礦工帶上是為了啥?」

「哪個礦工?」紫綃愣愣的問,旋即記起高德的交代,煩惱的撫額道︰「我、我也不清楚,你該知道有時候我……」

「我知道,」毛豆豆用異樣的目光看她,「有時候你會變得像另一個人,把事情處理得漂漂亮亮,你說那是你的魔主。」

「是的,」紫綃也沒瞞著她,「我說過我們這些姐妹是信奉魔主的,你總該相信了吧。」

毛豆豆用異樣的目光看著她,掀了掀嘴巴卻沒說話。

什麼魔主,其實是……高大人吧。

你們的魔主,會記得我這麼只灰豆芽的名字,還親昵的稱呼「豆豆」?

至于辦事的手法風格,就更是高大人才會有的了。總是直奔主題,以力服人。

毛豆豆沒說出她的猜想,在她看來,高大人瞞著紫綃也瞞著她跟大姐頭,必然是有原因的。

不過……

想到高大人竟然會隔著萬里,鑽進紫綃的魂魄里,把身體化為己用,毛豆豆就覺得毛骨悚然。她下意識的用胳膊抱緊了自己,覺得等回了中京,還是找機會跟大姐頭她們說說,堅決抵制高大人對她們做這種可怕的事情。

紫綃與毛豆豆各有心事,坐在馬車上,與一堆充斥著猛獸氣息的器材為伴的礦工羅小四正在無語看天,內心泣血。

那位叫紫綃的錦衣衛小姐說得對,他這樣的人,哪有力量主宰得了自己的命運。說讓去哪做什麼,自己完全沒有反抗的余地。紫綃說要他,他連人帶著跟礦場訂的工契就到了紫綃手里。

如果不是花熊也挺可愛的,做獸戲班的雜工听起來跟礦工也沒什麼差別甚至還要高人一等,羅小四還真想跳車逃掉。

不過紫綃小姐,還有其他小姐姐們,真是美呀……

羅小四在苦樂交織,萬里之外中京西城錦衣衛馴象所的千戶辦公室里,高德也是苦樂交織。

「後天上朝?」

遠阪愛又打來電話,轉達女皇得指示︰「好好收拾下自己形象,事先做足功課,你可是第一次上朝,不要給陛下丟臉。」

高德訴苦︰「收拾形象這個當然沒得說,功課什麼的我哪知道該做什麼?總管大人您是不是該指點下我?」

「我忙得很哪有功夫理你,」遠阪愛語氣有些發飄︰「你怎麼不去找麗,她也是懂這些的,找她跟你說說。」

高德想把電話拍桌上︰「我哪找得到她?」

「明天是凝霜節,」遠阪愛的語氣明顯很不爽,「她估計會抓你壯丁,讓你陪她去看冰雪牡丹。」

「哦……」高德心頭咯 直跳,這是說又有約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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