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小太監一聲高呼,只見方才進去寧府前庭的人都紛紛見禮。
許博延攜著寧華進來,身後的精兵分作兩列,瞬間將寧府守得密不透風。
「都起來」,許博延徑直往里面去,經過穆安身邊一頓足︰「安郡主也來了?年輕人,該熱鬧熱鬧。」
「是,陛下。」
簡單的一句話,又引來了院中不少人側目。
跟在穆南均身邊,遠遠給寧老夫人祝過壽,穆安一個外人,沒必要往前湊,跟著入了席面。
見人正亂著,青簡在穆安耳邊低聲︰「我先去後院探探。」
「小心點。」
能感覺到,不少人往這邊看,穆安像個行走的猩猩,她想要離席過于明顯了些。
寧洪還沒到,她就靜靜等著,先會會此人。
「王世子到——」
許鄺帶著厚禮進來,身後跟著清淡打扮的許煙櫻,那藏在府中的三姑娘倒是沒來。
穆安昨夜去秦王府,也進了那三姑娘的院子,就是沒進她的屋。
「祝寧老夫人福壽安康」。
太監將禮收了去,笑嘻嘻的低頭︰「王世子和許姑娘快起來,老夫人說心意到了就行,趕緊入席吧。」
許博延正同老夫人說著話,笑道︰「鄺兒來了?」
「是,參見陛下。」
「落座吧」,許博延招招手︰「你來遲了,自罰三杯。」
許鄺起身,未作遲疑,徑直走向了穆安身邊,看在涼後的面子上,席上的人來的雜,走個過場的事,有身份的都落座在一側,誰也沒覺得不妥。
眼看著許鄺過來,穆南均豎眉,狠狠瞪了他一眼。
不料許鄺一反常態,還大大方方對他一拱手,這才落座。
穆南均一噎︰「他什麼意思,給個好臉就想接近我女兒!」
「消停點」,王楚君輕輕捋平他快要炸起的毛︰「安兒自有分寸,她那雙眼亮著呢。」
許鄺昨夜之前還僥幸認為穆安是條披著蟒皮的美人,冷艷的外表下總該有幾分女子的軟弱。
深思一夜,他徹底改變了這種幼稚的想法,從狼牙山下來時,穆安就告訴他游戲開始了,他卻不自知,過分的輕敵。
那美艷外表下藏著的不是柔弱,是冷酷,你永遠猜不到,在什麼時候那隱藏在內的東西會透露出來,所有不懷好意的人多看一眼,都會被那骨子里凶狠的強勢吞掉。
穆安的狠,比他磨牙吮血的鷹還要厲害。
眼前一擋,是許煙櫻上前同穆安行禮,穆安笑得如沐春風,在許鄺眼里卻假極了。
他驟然出聲,冷道︰「煙櫻,坐後面去。」
許煙櫻只是愣了一瞬,游離的目光飛快的在兩人身上閃過,帶著婢女去了後方。
端起酒杯,許鄺敬穆安︰「郡主昨夜沒睡好吧。」
輕捻著手指,穆安語氣平常,也不給許鄺什麼面子,瞥都未瞥手邊的酒盞一眼,勾唇︰「彼此彼此。」
盯著那縴細的指尖,似不染塵埃,誰能想到沾滿了血跡。
「果然是你!」許鄺仰頭一飲,酒意讓他面目凶狠,幾乎咬牙切齒︰「你究竟是人是鬼,拿本世子耍著玩,是我小瞧你了。」
目光看向別處,穆安半天才側眸,一臉不解︰「王世子剛說什麼?」
許鄺︰「……」
欺人太甚!
「你耍我」,哼笑一聲,許鄺霍然松了牙關,被一女子耍著玩,他若是當場火冒三丈,就真的輸了,看著穆安,道︰「以為耍點小伎倆就能勝一籌了?游戲才剛剛開始。」
「是嗎」,穆安好似索然無味︰「我以為早就開始了。」
古人雲,唯女人同小人難養也,果真不假!
許鄺懷疑,同穆安說話,自己遲早能被氣死,他一再損失,對方看著他無可奈何的模樣,心下不知如何嘲笑呢。
他自以為在玩弄權術中淬煉骨血,就能在這涼都出人頭地,大權在握,可到頭來,他隱隱有要敗的征兆,卻都是因為一個女人。
「郡主,沐府總有一日會日薄西山,你就是用盡了心血,也護不住的,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難道不想回大梁,回攝政王身邊嗎?」
盡管穆安一直打啞迷,可許鄺確定她就是攝政王妃。
看著席面前來來往往的人,穆安屈指輕點著桌面︰「你急了麼?日落西方升于東,明天還亮著呢,黑暗就該藏在陰影里,被光明擋著。」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亦是。
許鄺將酒盞按在膝頭,微側頭,注視著穆安︰「王妃,雀佔鳩巢,沐府就是那大梁的雀,本世子會擒著那鳩,吃了你。」
「……蠢。」
穆安低頭看著桌面,冷嘲一聲,不再理會。
沐府不是雀,是籌碼,是棋子,生死一線月兌離了蕭氏一族,奈何數十年的血脈又將這過往種種黏合在一起,藕斷絲連,仔細一瞧,就像處在斷崖的繩索上,底下是萬丈深淵,前後皆是退路,又皆是地獄。
沐南均兩子,沐珣注定要為涼都效力一生,他是大涼闊土上的雄鷹,注定翱翔天際,展翅撲過那莫干山,增疆擴土。
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帝王許博延就是沐珣的伯樂,不為自己,就算為安邊城摒棄過往的相救之恩,沐珣永遠不會背叛許氏,他將用一生為許博延效力。
而她穆安,嫁于他國攝政王蕭辭為妻,蕭辭的故土就是她的故土,她並非沒得選,而是她不願選,從一開始,她就堅定的站在了蕭辭這邊。
沐府夾縫求生,不論孰勝孰敗,都同沐府的存亡密不可分。
陳年舊事,多一人知就多一份危險,穆安無法保證,沐府能永遠昌盛,沐珣不可能永遠留在涼都,如今他就在莫干山,若是涼都有人加害,他鞭長莫及。
穆安想,她什麼都不要,又什麼都要,要沐府無憂,要沐南均過往的心酸永久塵封在歷史的齒輪中,無堅不摧。
耳邊的聒噪聲不停,擾的穆安陣陣心煩,青簡怎麼還不回來?
還有那寧洪,老母過壽,卻遲遲不見他蹤影,所有人對他也是閉口不提,好像寧府沒兒子一般。
不小心踫倒了酒盞,濕了裙角,王楚君連忙拿出帕子,過來替穆安擦拭,嘴上道︰「怎麼這麼不小心。」
「不礙事,看不太出來」,穆安抿唇一笑︰「娘,這里有點悶,我想去外面透透風。」
「別亂跑,帶上青簡」,王楚君左右一看,這才發現穆安身邊沒人,低問︰「青簡呢?」
「她肚子不舒服,去解手了,我在門口等等她,在庭院的廊上走走,哪都不去。」
里面確實有些亂,這會寧老夫人正高興著,拉著涼後說個不停,許博延愛妻,便多留了一會,沒她們什麼事,王楚君松開穆安的手,點頭同意。
穆安方一起身,震天一響驚擾了寧府,堂上倏然寂靜,隨後又是一聲,像是整座屋舍樓台炸開,庭院中尖叫頓起。
堂上眾人都懵著,只有穆安心「噗通」的跳,不由自主交纏十指,骨節勒出了白痕,佯裝無事,怔在原地。
許博延起身,沉了臉︰「怎麼回事!」
侍衛進來報︰「陛下,有人襲府,卑職速速送陛下回宮。」
「大膽!」寧老夫人拄著拐杖緩緩站起來,聲音硬朗,怒然︰「何人膽敢闖寧府,老身還沒死呢!」
堂上也開始亂了,穆南均第一個想到穆安,過來就將她擋在身後。
「安兒別怕,一會你先回去。」
穆安沒吭聲,看著外面,低頭沉默。
宮中精銳已經將許博延保護起來,剩下的人不由分說的沖進寧府各個角落,圍絞刺客。
陣勢浩大,方才還歡笑聲一片的壽宴剎那間愁雲密布,寧老夫人極為不悅,彎著腰咳嗽,老來益壯,強勢的風骨不減當年。
涼後扶著她,慢慢順著後背,面上不見一點驚慌︰「母親別急,出不了事。」
許博延當即下令,肅查寧府,襲府的到底是何人!
或許是看出了穆安的緊張,穆南均輕拍著她的肩膀︰「小場面,一會就結束了,外面那麼多精兵,就是蒼蠅也給他逮回來。」
「爹……」,穆安故作平和︰「里面的人不能出去嗎?」
「外面亂著,出去摻和事情更多,你先在這待著,一會陛下開了口,爹讓人送你娘倆回去。」
垂下眼,穆安看到宴席周圍已經被護住了,堂上誰都沒動,神色各異,她若是此刻大步出去,過于明顯了。
到底怎麼回事!
越到這個時候,越焦急,這個時候,侍衛進來稟︰「回陛下,已查明,剛才的震天聲是寧府西邊的樓塌了。」
還真是塌房了。
「好端端的樓怎麼塌了」,許博延重重道︰「怎麼塌的,刺客呢?」
「寧大人當時在樓里,樓是被從下面炸斷了柱子,這才塌了,刺客還在追捕,寧府已經被重重包圍,定然跑不出去。」
「又是寧洪!」涼後率先怒了,面上青紅交接,實在為自己有這麼一個弟弟感到恥辱,冷聲︰「他人呢!」
母親大壽,他不來也就算了,還整這麼一出,又招惹了什麼不三不四的人,在壽宴當日大鬧寧府,像什麼話!
寧老夫人繃著一臉的皺紋,目光掃下來,突然垂了聲︰「陛下,娘娘,這孽子死在樓里算了,是老身管教不嚴,陛下快些回宮吧,剩下的事,交給老身處理就好。」
只要不是刺殺涼帝的,寧洪惹出來的事自然該由寧府來辦,許博延的安危最重要。
穆安側耳听著,瞥見那侍衛跪在地上,還要說什麼,只是他還沒張開口,一瘋瘋癲癲的人就沖進來,瘋叫著闖入了堂上。
涼後臉色一變︰「還不拖下去!」
寧洪「哎呦」一聲,撞開攔他的侍衛,就撲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嚎︰「陛下,有……有刺客!!」
許博延看他樣子確實有些慘,頭發被人削散了一半,渾身上下都是灰塵,臉上還帶著血跡,驚恐至極。
「寧洪,到底怎麼回事!」
「是刺客!」寧洪含糊不清指著外面︰「陛下快將那刺客抓起來,他們是奔著陛下而來,被我發現欲加阻攔,在西樓和我打了起來,連樓都給我炸了……陛下要為我做主啊。」
神色一凜,許博延皺眉︰「好大的膽子,不管是要誰的命,將這刺客抓回來!」
穆安抬眼,握緊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