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展副將軍翻了醋壇子

比起家鄉,京城的日落總是早些,轉眼一天又快過去,七姜獨自坐在屋檐下,數著離家的日子。

爹娘應該已經搬到鎮上去,哥哥也該在邊軍領了差事,家里的日子怎麼都比從前強。

父母養育十七年,哥哥疼了她十七年,而這家里除了長輩糟心些,吃得好穿得暖,那床榻的被褥仿佛躺在雲朵里,這麼想來,真是全家都過上了好日子。

「也算值了……」想到這里,七姜紅了眼圈,但見有人過來,趕緊壓下心頭的思念和不甘,打起精神。

門下的丫鬟,領著窈窕優雅的小姐緩緩走來,抬頭見七姜在屋檐下,上前幾步道︰「少夫人,是清姑娘來了。」

七姜神情淡淡的,想起那天這人滾下台階裝可憐的樣子,想起何世恆的告誡,她有來由地不喜歡這個人。

雖說不喜歡,但她不會去招惹人家,也不會故意欺負誰,頂好這清姑娘,也能離她遠遠的。

「二嫂嫂。」上官清到了階下,欠身道,「該傳晚飯了,老太太命我送幾樣菜來,丫鬟們已經送去小廚房,妹妹來給您請安。」

七姜冷漠地說︰「我們年歲差不多,我興許還比你小些,不用請安來請安去的,下回送菜,放下就走吧。」

上官清壓著火氣說︰「我對嫂嫂以禮相待,嫂嫂為何拒人于千里之外,那日我不慎跌倒,從未說是嫂嫂推搡我,是一旁的嬤嬤添油加醋,難道您誤會我,要挑唆您與二哥哥不睦?」

「不木?」七姜听不懂,「不木是什麼意思?」

上官清愣住,難以想象,這麼簡單的話語,雲七姜都听不懂,難道都要像她那麼粗鄙,敢當眾辱罵丈夫才好?

七姜起身道︰「你看,我們談不來,你也回去吃飯吧,就不留你了。」

張嬤嬤從邊上過來,已經趕不上打圓場,唯有硬著頭皮送客,一直將上官清送到院門外。

「張嬤嬤。」

「是……」

上官清冷著臉說︰「我說句不該說的話,二嫂嫂也太過了,倘若族中長輩親戚來,或是貴客登門,她也這般脾氣,要大伯父二哥哥他們的臉面往哪里擱?」

張嬤嬤是客氣,可不是卑怯,挺起背脊道︰「姑娘終日服侍老太太,實在辛苦,哥哥嫂嫂房里的事,姑娘就不必操心了。」

上官清道︰「嬤嬤是伯父伯母最信任的人,就有責任引導指教二嫂嫂,我們大戶人家,若都是這般小家子做派,如何了得?」

「是是是……」張嬤嬤看出來了,這小上官氏此刻心里沒好氣,多說無益,由著她撒了氣,趕緊送客是正經。

上官清也是一時激怒,平日里斷不會與這些管事婆子撕破臉,冷靜下來後,到底是帶著下人走了。

「還真把自己當這家的主子,咱們屋里那位,才是正經主子。」張嬤嬤嫌棄不已,回到院里,就命令關門,「往後阿狗阿貓的,不許隨便放進來,讓他們在外頭等著,沒人通報就往里闖,到底誰沒規矩。」

七姜在里屋听見嬤嬤嚷嚷,還以為她和上官清吵起來,趕緊出來看,只見嬤嬤一個人往這兒走,她問道︰「怎麼生氣了,是我不好吧,沒給那位好臉,嬤嬤你別生氣,我不想搭理她,想著不給好臉色,她往後就不會再來了。」

張嬤嬤很不在乎︰「不妨事,狐假虎威罷了,這家姓展,又不姓上官。」

七姜笑道︰「我姓雲呢。」

張嬤嬤這才嗔道︰「您又淘氣了,還有啊,那恆哥兒最是愛胡鬧的人,滿京城誰不知道他游手好閑、放蕩不羈,雖說看在大夫人的面上,表兄弟往來親密些也沒什麼,可您到底是女眷不是,還是謹慎些好。」

七姜皺著眉頭問︰「剛才那個人說‘不木’,嬤嬤你又說‘不雞’,到底什麼意思?」

嬤嬤哭笑不得︰「您和奴婢說說,您都認得哪些字,不識字可不行,將來家里的賬本您都看不來。」

七姜搖頭︰「我可不想看你們家的賬本。」

嬤嬤不厭其煩地糾正︰「是‘我們’家,是您的家……」

此刻,展懷遷的馬車停在了司空府角門外,命人通報後,正吃晚飯的何世恆,放下筷子就跑出來。

「有事說嗎,不進來?」

「找你喝酒呢,去不去?」

「當然去。」

然而表哥看著高興,卻並不興奮,不似他興沖沖找自己時那股勁頭,展懷遷把心思先藏在肚子里,問道︰「哥,你今天去惜園了?」

何世恆已經上車,招呼門下小廝去稟告,坐穩了就命馬車動身,听弟弟問起姑母,應道︰「姑姑氣色極好,必定是你平安回來,她心里高興。」

展懷遷說︰「母親喜歡雲七姜,對兒媳婦很滿意,所以高興。」

何世恆笑道︰「誰不喜歡小姜兒,那樣爽快的姑娘,你別說,和姑姑的脾氣還真有點像,怪不得女乃女乃也喜歡,瞧著跟自家閨女似的。」

展懷遷笑了笑,由著馬車往酒家去,沒再說話。

離京兩年多,這市井街坊也有了很大不同,如今酒家都添了戲台,他們上樓進雅間,底下熱熱鬧鬧的唱,這邊听著卻不吵,好酒好菜端上來,展懷遷也有些餓了。

「在軍營吃得不好吧,懷遷,你真的殺過人了?」

「不然呢?」

何世恆抱拳道︰「佩服佩服,往後還是我叫你哥哥吧。」

展懷遷墊了肚子後,才舉杯嘗一嘗被表哥夸贊的酒,說實在的,他品不出什麼特別之處,但是胃腸里熱乎起來,心頭想說的話,都打開了。

「這底下唱的什麼,如今都不奏雅樂了?」

「那玩意兒哼唧哼唧誰愛听,吃飯喝酒還不圖一樂,這小曲兒多好,熱熱鬧鬧的。」

展懷遷听了幾句,搖頭道︰「我不喜歡。」

何世恆不計較︰「下回帶你去你喜歡的地方,可我覺得,小姜兒能喜歡這里,那日我听書還遇上她呢。」

展懷遷微微蹙眉,說道︰「下午老太太特地派人來兵部衙門告訴我,你和雲七姜在家里逛園子。」

何世恆冷笑︰「這老太婆就不干人事。」

展懷遷說︰「哥,我知道你從不把世俗禮教放在眼里,可雲七姜是個女子,若因與你投緣而被人指指點點,何苦來的?」

何世恆豪氣地飲盡一杯酒,說︰「姜兒才不會在乎,你不如你的娘子灑月兌。」

展懷遷有些浮躁︰「我灑不灑月兌,誰也不會多嘴什麼,可她一個姑娘家,往後各府之間的宴請相聚,她總要去露面,只怕走到哪里都會被人指指點點。」

何世恆奇怪地看著弟弟︰「你怎麼了?」

展懷遷說︰「老太太就是在警告我,是雲七姜行為不檢在先,倘若日後她要做規矩責罰雲七姜,我就站不住腳,插不上嘴。」

「怎麼就插不上嘴,是不是你的媳婦?」何世恆生氣地說,「別怪我說話不好听,怎麼著,惜園里住我姑姑還不夠,還想把小姜兒也攆去?」

展懷遷冷聲道︰「你缺雲七姜這個玩伴嗎,相識才幾天,你們就能說得到一塊兒去?」

何世恆瞪著他,瞪著瞪著,忽然一個激靈,才剛板起的臉頓時笑成了花,不正經地問道︰「小子,你吃醋了不成,你不會以為我要勾引姜兒吧,傻小子你想什麼呢。」

展懷遷不由得緊張局促起來,極力否認︰「我才見她幾天,什麼吃醋,我和你正經說道理,你又扯到哪里去。」

「哈哈哈……」何世恆放肆地大笑,靠在椅背上捧著肚子,「樂死我了,我說為了什麼,跟我急眼說這些話,是是是,哥哥不好,哥哥莽撞了,哥哥沒顧著你的心情。我是見小姜兒活潑大方,那會兒也不知道你幾時回來,就去看看她,也是替祖父祖母還有姑姑瞧的。」

展懷遷堅持道︰「我說正經的,你別胡攪蠻纏。」

何世恆笑得眼淚都出來,說道︰「別生氣,我是為了姑姑也為了你,怕人家姑娘初來乍到、舉目無親,才逗她高興,好讓她安心。你要是真不樂意我多走動,那我就避嫌,免得展副將軍,翻了醋壇子。」

展懷遷喝了一杯酒,別過頭看底下戲台,再不理會表哥。

何世恆跟著一起張望了片刻,忽然說︰「你看這小丫頭扮起來,眉眼像不像你們老太太家的上官清。」

「表哥,休得無禮,怎好拿戲子比清白人家的姑娘。」展懷遷正經道,「人家也沒招惹你。」

「戲子怎麼了,就上官家還好意思說清白人家?」何世恆嗤之以鼻,「在我眼里,誰欺負我姑姑,那一家子都是爛人。」

兄弟倆目光對視,何世恆尷尬地一笑︰「姑父……還不算太爛。」

「哥!」

「好了,吃飯吃飯。」何世恆說,「往後我也不能常邀你了,你是有家室的人,該多陪陪媳婦,小姜兒與你既是夫妻,你就是她在京城的依靠了。」

展懷遷說︰「可她要與我和離,說寫休書也成,她只想離開這里。」

「啊?」

「母親也知道,你听過就好,千萬別對旁人說。」

「這是自然,可是小姜兒她?」

展懷遷說︰「我爹怎麼想的,我也不明白,一個農家女如何在我們這樣的人家活下去,她沒念過書、不識字,若是當家作主,怕是連賬本都看不來。」

何世恆擔心地問︰「那你怎麼打算,難道真的放她走?」

展懷遷說︰「我們做了兩年約定,不知道兩年後,又是什麼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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