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晏遲的準則

作者︰剎時紅瘦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還是在早前的花榭,晏遲坐下來听蟬音稟報正事,當然這時芳期也沒有回避,他們兩個現在又有點作態的必要了,芳期得顯示晏遲哪怕是處理外務呢,也不用避著她。

蟬音這時淚珠子不掉了,眼楮里也沒了恨意,哪怕心里頭還在妒嫉國師夫人的與眾不同,看晏遲冷厲的神色她也不敢再道委屈,果然是說起了正事︰「妾身今日奉令去見沈中丞,把阿郎的話一字不漏轉告,沈中丞沉吟了一陣,讓妾身再帶話給阿郎。

沈中丞說,與向進雖說有普通來往,但並沒涉及向進黨被彈劾的幾件罪案,干系能夠掐得干干淨淨,這事不勞阿郎多費心。沈中丞又說,向進黨從中,有一個叫程鐘南的,過去彈劾過東平公,沈中丞問阿郎的意思,是否該趁這時機,造成程鐘南也獲罪。」

芳期知道程鐘南對東平公都做了什麼,她更知道程鐘南是被丁九山利用而已,在她看來更可惡的是丁九山,程鐘南……罪不及死,但這話當著蟬音的面她卻不能講。

她盯著晏遲,不知道他會做何決斷。

「明日你再去一趟沈家,告訴沈中丞,東平公認罪服誅,雖于我有救命之恩,但晏遲乃大衛之臣,當然不能為報私情罔顧國法,程司諫未犯國法,晏遲當然更加不能栽污陷害。」

正事稟報完後,晏遲揮揮手打發了蟬音,見芳期像是松了口氣的模樣,他就如實相告了︰「我不會放過程鐘南,但現在還不到收拾他的時機,沈炯明也是害死趙叔的幫凶之一,他這回利用程鐘南,只不過是在試探。」

「沈炯明是已經對晏郎起疑了?」芳期大吃一驚。

「應該說這些人的疑心從來就沒有消釋過。」晏遲冷笑︰「做了虧心事,哪能不怕鬼敲門?羿承鈞信我不會替趙叔報仇血恨,那是因為他以為他是天子,掌握生殺予奪大權,沒有人敢向他尋仇。而且他迷信長生,不死的讓他對我也產生了迷信,所以當羿承鈞在位時,像沈炯明這樣的人,他們縱有疑心,也不敢有先把我斬草除根的念頭。

但現在,情況到底是不同了。權場上的人多數還心明眼亮,情知羿栩並不迷信長生,之所以還當我是近幸,予我權臣之位,是因我乃扶他登位的功臣。但功臣不僅只我一個,還有司馬氏,所以呢,現在朝堂之上,並不是沒有牽制我的力量。

沈炯明于是才敢試探,如果我借這回時機,授意他鏟除程鐘南,那我肯定就是打算為東平公復仇,他就要聯合司馬氏,先下手為強了。」

芳期剛才的確認為程鐘南罪不該死,但現在她更關心的是晏遲的安危︰「沈炯明敢在這時試探,那麼他應該是在暗不在明。」

「聰明。」晏遲給予了芳期一個贊詡的眼神,跟著他就起身,又牽了芳期的手︰「我們邊逛邊說。」

芳期的確還沒答應他從此並肩作戰,但口頭承諾不是那麼重要,她的行為已經證實了她的心。

「沈炯明一直躲在暗處,他是開封舊臣,雖說同趙叔等等濟州功臣在權場上天然對立,但當年他並不任朝官,放了外任,看似並不在權場中心,可他黨附的是楊義,這個楊義,是你翁翁歸衛之前的宰執,被你翁翁給收拾掉了,多少對沈炯明算是不利吧。

只是不利,沈炯明多年賄賂楊義的錢財有如打了水漂,但楊義並未被處死,更不曾誅連黨從,你家翁翁在權場上還是給自己留了余地的,這也造成了沈炯明對你家翁翁並沒有太多的敵意。

可當時,他不敢附從你家翁翁,因為世人都知他是楊義的門生,這麼快附從師尊的政敵,他的名聲就會敗壞,所以他想獲晉升,只能另尋蹊逕,他行賄趙叔,被趙叔直言拒絕了。」

芳期蹙眉道︰「于是沈炯明就此對東平公懷恨于心?」

「不至于。」晏遲拉著芳期的手,像是漫無目的在閑逛︰「沈炯明寫了篇文章,公然贊揚世風如是,唯有趙叔不受財利所誘,是真君子,他自檢被權場不良之風影響,已經無顏再乞官祿,所以掛冠請辭。」

芳期︰……

「那時趙叔雖受羿承鈞猜忌,不過羿承鈞對趙叔還未起殺心,沈炯明來這麼一出,讓羿承鈞大為感慨,先是贊賞趙叔清正廉明,非但未許沈炯明辭官,反而重用他,升遷他入朝予以重用。」

芳期只覺嘆為觀止,謀升遷竟然還有這樣的花式?

「所以在世人看來,趙叔與沈炯明非但不是敵仇,甚至沈炯明對趙叔還十分崇敬。」晏遲又冷笑了︰「可是沈炯明第一個暗中挑撥離間,他暗示羿承鈞,趙叔圖名不圖財,比圖財不圖名者更加需要提防。這不是說沈炯明記恨趙叔,他這樣的人,從來不忘開封舊臣與濟州功臣間的爭權奪勢,只要給他時機,他就會打擊濟州功臣。天下人都不知道沈炯明對羿承鈞產生的影響,可是我能察明。」

這個時候,西天的紅霞已經在逐漸變淺。

晏遲駐足,拉著芳期的手,跟她看暮色更加緩慢的,在山色湖光間不動聲息的蔓延。

「我殺馮萊,選馮萊兄妹二人開刃,固然是因他們與我乃敵對,不過像沈炯明這樣的人,也情知馮萊是冤害趙叔的幫凶,他們會懷疑我故意與馮萊敵對,實則是想替趙叔復仇。所以接下來,我不能再針對那些彈劾趙叔的臣僚,我甚至接受他們的賄賂,給他們一些小恩小惠,我的復仇之劍,直接對準了羿楨,緊跟著就是羿承鈞。

羿栩也是凶手,所以我的計劃要更隱密,不管是沈炯明,還是丁九山這些在暗之人,就算程鐘南這些明面上擺著的,我也暫時不能動,因為我的敵仇太強大,不能心急。我只能先讓他們放松警惕,分頭擊滅,也肯定少不了挑撥離間、借刀殺人等等手段。」

不會再有陽謀,接下來的全是陰謀。

晏遲低垂眼瞼,看著發怔的芳期,他不怕告訴芳期程鐘南是個什麼樣的人。

「做為官員,程鐘南是個清官,他兩袖清風,而且執法從不徇私,他跟沈炯明這樣的權場之人有本質的區別,所以他直至如今,還是個七品官,做的也都是得罪人的事,他這輩子唯一做錯的事,大抵就是輕信了丁九山的話,彈劾趙叔與小姑姑有不倫之情。

但在我眼中,他仍然該死!!!他是言官,雖可以風聞奏劾,並不需要對自己的奏劾是否屬實負責,因為裁奪的人不是他,可這僅僅只是官場上的是非曲直,做為一個人,做為一個自詡正直,高風亮節的人,他憑什麼就能輕信丁九山的讒謗,未經任何求證,利用言官職權,舉劾無辜之人?!

倘若指使他的人不是丁九山,不是他以為的伯樂,他還會輕信讒謗麼?所以,在我晏遲看來,程鐘南對趙叔的謗害,歸根結底仍是因為私情!大衛的律法不是我修訂,所以我不依大衛的律法判定誰有罪,誰無罪,我用的是自己的判定規則,決定誰該死。

不管程鐘南為官有多麼清正,這與我有何干系?我只知道他是害死趙叔的幫凶,是他讓羿承鈞幾乎篤定,趙叔對小姑姑懷有……不倫之情,是程鐘南的彈劾,讓羿承鈞真正對趙叔,甚至對趙氏滿門動了殺心!!!」

芳期深深吸了口氣。

她被晏遲給說服了,她現在不覺得程鐘南罪及不死了,雖然他只是一把被丁九山利用來殺人的匕首,但他行為的事,造成的惡果,確然……東平公一家何其無辜,芳期能夠理解晏遲對程鐘南的死刑判決。

「那麼……程鐘南的妻小呢?」芳期問。

「你想替他們求情?」晏遲看向遠天殘余的血色。

「畢竟,他們沒有參與這件事不是麼?」

晏遲放開了芳期的手。

芳期心中一涼。

所以她的婦人之仁,到底還是會造成晏遲兩難麼?她其實沒有資格這樣做,因為她不是晏遲,她也沒有辦法換身處境站在晏遲的立場去考慮,如果是她,能不能放過程鐘南的妻小。

畢竟,東平公的妻小,除了阿瑗,無一幸免于難。

「看在程鐘南不是罪魁的份上,我盡量,計劃時不傷及無辜。」

突然听晏遲這樣說,芳期心中更覺震驚。

晏遲沒有再牽芳期的手,他站在斜陽里,面對身邊人,他向前一步,把面前人用一只手摟進懷里︰「有的人我不是不能放過,比如程鐘南的家眷,據我所察,他們確然沒有參與此事,可我對他們沒有慈悲心,我行事不會顧及會不會誅連他們,我說過你的眼能看見無辜的人,也只有你,只有你提醒我我會考慮。」

就是不講道理的,他晏遲就是個認人不認理的主。

因為相信芳期會和他同仇敵愾,有一些必殺之人,她不會阻止他出鞘的刀劍,而那些他根本不在意是死是活的人,可以因為她的不忍,放過。

因為晏遲想和覃芳期共渡余生。

因為晏遲需要覃芳期作為戮力同心的伴侶。

他愛慕的人不需要因為他做任何改變,因為晏遲其實並不愛自己。

所以晏遲可以改變,趨從覃芳期的仁慈,她不想走進全然陰暗的泥淖里,只能是晏遲從泥淖里走出來。

或許從此會連累她,不能完全站在光明底下。

不像他曾經用力的把阿瑗推向光明。

晏遲也需要覃芳期的遷就,我們,都從彼此的世界出來,站在我們的世界,我滿手鮮血,足踏白骨,我其實也猶豫著是否應該讓你站進我的世界。

可是想把你拉進我的世界這一,已經無法讓我理智的權衡。

所以,我會竭盡所能的留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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