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高樓上

作者︰剎時紅瘦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當夜色彌漫,靈犀、無情兩座高樓,實則也只有相對的輪廓暗影,或能見樓頂翹角的宮燈,在夜色里昏黃的光影,登樓的人,還可以匿身于黑暗里,除非面前照燈,身影才會顯露給對面的樓上人窺看。

當無情樓在國師府相應建成,靈犀樓的頂層才裝上窗。

黃氏很喜歡這座高樓,這座高樓名為朝暮樓時她就很喜歡,那時她陪在梅夫人身邊,看梅夫人筆下畫出高樓的輪廓,听梅夫人說「願盼一家人朝朝暮暮長長久久」,她看著這個死期將臨的女人,感覺心情從來沒有如此痛快。

新臨安,舊開封,淪陷的國都埋葬了梅氏一門的榮華富貴,當到臨安,黃氏才真切感覺到她所願盼的一切,確確實實可以達成。梅門輝煌不再,梅氏理當一無所有。

後來這座樓上,「朝暮」的牌匾被取下,被當做柴火塞進灶膛,燒成灰,灑在了一片爛泥地。梅氏的痕跡徹底就在沂國公府消失了,她根本也不該存在!

可是晏遲竟然就在一望之處建起了無情樓,他是公告天下晏永無情無義,黃氏覺得真是太滑稽了,怎麼會無情無義?她的丈夫,除了一回被逼無奈的妥協,背負了非她不娶的諾言,這一生除她之外從未移情別的女子,這個世間再無一個男子如晏永,重情而專一。

但因為有無情樓在,黃氏心里就此落下了疙瘩,很長一段時間她都不能再和丈夫一直登樓賞景,舉杯邀月,她總懷疑無情樓里有一雙陰冷的眼,窺望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梅氏曾經搶走了她的美滿幸福,梅氏的兒子如今還要摧毀她的美滿幸福,這母子二人,都該死,都該死!!!

再後來她才想到在靈犀樓上的最高一層,裝一圈窗,她就可以不在意那雙窺望的眼楮。

今夜,此時,黃氏便伏在晏永的膝頭,她剛才又想起了慘死的長子,那是她和晏永的第一個孩子,當晏竣出生時,他們是多麼的歡喜和慶幸啊,晏永那時就貼近她的耳鬢說,我們有了嫡長子。

但現在晏永只能撫著她的肩頭,安慰她「夫人切莫哀毀太過,我們的余生還長,我還需要你一直陪伴」。

「官人,竣兒的魂靈不會安慰,晏遲一天不死,竣兒的魂靈就一定還游蕩在世間。」

晏永的手就停在了黃氏的肩頭。

「官人逼晏遲並府共居,是為了要他性命吧,可這擔著風險,慢說官家對這逆子依然器重,就論他……上回兄長、元林和芝兒、芳兒儼然都是中毒,可沒有郎中察出他們是中毒,沒有郎中能解毒,晏遲不僅僅恐嚇我們,他這回沒讓兄長他們中必死之中毒,但保不住下回他真干得出此一令人發指的惡行!」

黃氏坐起來,環著晏永的脖子,歪在晏永的懷里︰「我害怕,沒有一個人比我更想殺了晏遲,但我不願用官人、竑兒、芳兒的安危跟晏遲押這場豪賭。」

「放心。」晏永的嘴唇抿緊如刀刃︰「這個世界上沒有無形無跡的毒,我已經清察了家里的下人,擔保我們的飲食再難被人動手腳,我也嚴禁了門防,但凡有機會外出的下人回府都會被搜身,絕對不會再給晏遲留下漏洞。

阿鳳,你以為我是想毒殺晏遲?不,不是,我就是為了折辱他,讓他不得不服從于父威,我要逼他忍無可忍鋌而走險,我會安排下陷井,讓他弒父未遂落下罪鑿!官家再是如何器重他,但官家不可能包庇弒父的臣子,否則就是授予榮國公等人把柄,清河王雖被處決,但天下仍懷質疑,臣民們不相信清河王會弒父,官家若想獲得人心所向,他就會厲懲不孝的逆子!」

「我明白了。」黃氏伸手,與晏永十指緊握︰「所以國喪期除,梅仁行夫婦緊逼著立時為竑兒操辦婚事,官人才會听任他們威脅,因為官人不能先落不慈之名,才能坐實晏遲不孝之罪!」

「是。」晏永垂著眼瞼︰「我曾經答應過你,絕對不再讓一個梅氏女再入我晏家門,我又一次食言了,阿鳳……」

「官人不需為這事負愧。」黃氏眼里迸發出鋒銳的冷光,她微笑,笑容卻像所有心中不懷陰惡,只向光明的人︰「梅氏這個家族,不是有不少罹患 狂惡疾的人麼,梅薇裳也不幸為家族惡疾所遺,她活不了多久,跟梅氏似的,她一樣會死。」

——

一層層往無情樓的頂層,芳期其實都看著靈犀樓上透著亮光的窗,她加快步伐,導致自己氣喘吁吁,出了樓梯口就看見晏遲負手站在燈下,身後拖著長長的影子,樓廳當中的桌子上果然有酒,卻沒有一樣下酒菜,擺著個長條的錦盒不知道里頭裝著什麼,他其實沒有面向沂國公府,倒像真在賞月一般了,可今日天上密密的都是陰雲,月亮此刻根本不露形影。

深夜的風還有些許涼意,不夠滲透衣料,清冷撲在耳鬢邊。

芳期在晏遲的影子里站著勻氣息。

「你的酒醒了?」晏遲不回頭,但顯然知道來者何人。

「我可沒喝醉。」芳期順著那道影子往前走,手扶欄桿上,歪著頭看晏遲的神色,她發覺自然仍然沒有辦法從那平靜的眉眼里窺出這人心情的端倪,只看出其實像望進了底下一片深沉的眼楮,今夜並沒有透出多麼人的森寒,那管修挺的鼻梁底薄嘴唇抿得也還算溫和,沒有不可觸逆的危險氣息。

「常映說我打鼾,這不對吧,我根本沒打鼾是不是?我就算沒打鼾晏郎也听得出我睡著了,就是為了糗我,才故意說我鼾聲如雷的吧?」芳期怎麼想,都覺得自己不可能打鼾,剛才沐浴時就跟八月、九月求證了,她明明睡得安安靜靜的。

晏遲嘴角翹了翹。

哈!果然把晏國師給逗笑了!!!

芳期正想再接再勵……

「我今天心情好得很。」

「什麼?」她的腦子因為這句話還像打了個結。

「你不用處心積慮的逗我發笑,雖說你好像確然有這項過人的本事。」晏遲這才轉頭,看芳期只隨便用絲絛一束的長發,還有些微濕的烏發松松掩著耳鬢,他蹙眉︰「頭發都沒絞干就跑過來,你也不怕受寒著涼?」

芳期還沒說話,晏遲就伸手過來。

其實晏遲的手比她只有少少濕意的頭發還冷。

晏遲有點猶豫,不曉得頭發濕著除了絞干之外要怎麼避免受涼,但他總不能月兌了外衣給這丫頭絞頭發吧?無情樓上還真沒有避風的地方,最近能避風的館榭……罷了,今天的話也不是非要在什麼地方說,回清歡里去的路上就能說完了。

他收回手︰「走吧,邊走邊說。」

芳期︰……

她其實想坐下來歇歇腳,她甚至都覺得氣息還沒倒勻呢,惹得心里怦怦跳得慌,這怎麼剛上樓就要下樓了?

不過無情樓這地方不宜晏遲久留,芳期深深吸一口氣決定「回程」,她看見晏遲拿起桌上的長條錦盒,像拿著把閉合的折扇似的一邊走還一邊敲著手心,又猜疑這物件難道是要給她的?晏遲早料到她今晚會追來無情樓?咦?為什麼用這個「追」字,好像顯得自己多麼著急迫切似的。

晏國師已經這麼了解她的同情和關心了麼?

芳期頓時有一種如同老懷安慰的詭異心情,像極一個為了主人赤膽忠心的奴婢終于獲得了認可和體恤,也類似一個含辛茹苦的老母親付出的心血,終于是被叛逆的兒子知覺……

不能再延伸下去,否則不僅是老懷安慰,她怕都要生含笑九泉的自足感了。

晏國師說話的時候,慣常都不喜有閑雜在旁听聞,所以芳期就從八月手里接過一盞燈來掌著,但她又突然想起仿佛跟晏遲相識之初時,他的習慣有點不一樣……那時他好像挺抗拒跟她單獨相處似的,有時候徐娘,有時候常映,總之會有別的人在旁,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習慣發生了改變。

芳期專心致志地想晏遲從啥時候開始,好像跟她間的機密話越來越多了,手里的照亮就晃晃悠悠的,根本就照不清楚腳底的路。

「我來提吧。」晏遲伸手接過燈籠,順便把像個扇盒樣的錦盒交給了芳期拿。

昏暖的燈光落在兩人之間,長長的一條蜿蜒的路徑尚且黑暗著,那燭火只能照亮眼皮底下一尺路。

「晏竑就快娶梅氏女了。」晏遲說。

「就快是……」芳期有點弄不懂能快到什麼程度。

「六禮很草率的行了五禮,就只剩下一道親迎禮了。」

芳期︰……

這可真是「就快」,國喪期除才一個月吧,這麼快沂國公府居然就能進行完大半婚儀只差最後一道程序,不知道的還以為晏永、黃氏立馬就要含笑九泉了,生怕耽擱了兒子的婚事趕緊在過世前操辦呢。

「應當是梅仁行跟冼氏逼得緊,沂國公夫婦兩才不得不趕忙操辦吧,真不知梅仁行怎麼想的,婚儀辦得這樣草率,誰還不知上他們上趕著嫁女兒,虧他還貪聲名,沒臉沒皮的事做這麼明顯,再怎麼偽裝?」

晏遲斜了芳期一眼,覺得怪可笑的,她跟梅薇裳認識了多久啊,兩個人也沒好得無話不談,這就替人打抱不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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