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月(一百二十五)

作者︰嗑南瓜子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亭里爐火換了好幾撥,李阿牛褪下的大氅又披回了身上。他對官場之事不擅長,听得雲里霧里,到最後只得出個可怕的結論。

這半年朝中諸多波瀾,都是面前薛凌干的。她干了不算,還牢牢把自己牽扯在內。這感覺且喜且怕,喜的是如今榮華加身,怕的是富貴不由己,得失不由人。

他還喜喜于薛凌說,而今離他不得。

離不得好,若是離得,這還了得?

蘇凔卻是熟讀古今,但得薛凌點播一二,便通透全貌。此時見薛凌說罷,再念及薛宋之事,喃喃問︰「你說你說的是這陛下他?」

薛凌看著他,沒答話,只冷眼重重點了一下頭。

「哪有如此之人君,哪有如此之臣子,我不信」。蘇凔拂袖掀了面前杯子。他素難疾言厲色,此間皺眉,才和平城宋柏有了些父子相。

薛凌巍然不動,垂目道︰「你如何不信,我句句屬實,字字是真,是你一直被蒙于鼓里而不自知。」

你以為蘇姈如是古道熱腸,她不過是礙于身份上不得朝堂。

你以為皇帝是知人善用,他不過就是黃霍相爭找不到好棋。

你以為你案卷翻的暢行無阻,實際上是別人刻意遞的殺人刀槍。

你以為你的通胡受賄罪是沉冤昭雪,我告訴你,是我,是我殺了霍準,又千里迢迢往寧城斬了霍雲。不然霍家還在,你以為皇帝會救你?

你以為你查到了什麼東西,宋柏戰死平城?不是的,是當年黃家與霍家坐地分贓。

那個名動京城的黃宅案,死者就是黃旭堯。我父親與你爹屈死街頭,他在同一個京中父慈子孝,紅粉生香。

你說你不信,莫不是當我與你說謊,你有什麼值得我說謊的地方嗎?」

蘇凔不答,她又笑道︰「我哪有對你們說過謊,我一直在對自個兒說謊,說到這世事皆了無生趣,才知騙自己有什麼意思。」

她轉向李阿牛道︰「我也與李大哥說一樁舊事,舊到我都快想不起細節了。只記得,那年明縣的水很冷。

我的故居在平城,是大梁的最北處。四月尚有殘雪未消,八月新雪又添」。她笑︰「那麼冷的地方,常年枕冰飲霜。可每次想起來,都覺得,明縣的春水更冷之百倍。」

薛凌好像打了個冷顫,是和魯文安散開的那一瞬。她逃了三四天幾十里路,初生牛犢,氣急交加,根本時間害怕。

直到落入水里那瞬,手上再也抓不住任何東西。

李阿牛與蘇凔二人幾乎是齊齊道︰「你去過明縣?」

「去過啊,比蘇凔你早去些,比李大哥晚去些。」

她避開些目光,又將那講了好多次的夜逃再講了一遍,直到落水處戛然而止。蘇凔尚有疑色,李阿牛卻生了薄怒,道︰「我當年撈起來的是你。」

「對啊,你當年撈起來的是我。」

蘇凔看看薛凌,又看著李阿牛︰「阿牛哥?」

李阿牛看他一眼,轉而盯著薛凌道︰「我家原是村里打漁的,有一年,我與我爹在水里撈起來一個人。

我娘常說水龍王水龍王,打個噴嚏淹死倆。江里常年有人落水,所以撈個人並不稀奇,奇的是我撈她起來是個男子模樣,扛回家里卻是個女的。

她說她跟自己爹做生意,遇著了山匪,不得已投河保命。我與父母信了,好意留她小住,還要幫著見官。」

薛凌微躬身見了禮,打斷道︰「謝過李大哥救命之恩」。話落瞥了蘇凔一眼。

蘇凔頓舌,李阿牛續道︰「但是後來村里失了火」。他喘氣聲粗,想到張垣說那場火是多半霍家放的,再蠢的人也能聯想到和薛凌月兌不了干系。

李阿牛起身道︰「起火的時候你去哪了?」

當初他回到村子里時,不是沒惦記過薛凌。不過那時火已經滅了,衙門的人幫著收了尸。有能認出來的,也有認不出來的。落兒不過是個剛撈起來的外姓人,要找不易,還得安頓父母種種。

這句話,直到此刻才問出來。只當日應該沒想到,居然能有一天問到了本人。

薛凌咬著下唇似回憶了一遭,方道︰「你與李嬸出門,我就察覺到了不對。哪有什麼價值千金的人偶,分明是霍雲昇丟下來想看看東西飄到了哪里。人偶所到之地,我也多半在那個地方。」

李阿牛頓時大怒︰「你知道不對,居然放任我全家去死?」

蘇凔雖在朝事上與薛凌意見不合,但私心向著她,忙拉了李阿牛一把,勸道︰「阿牛哥,此事怪不得薛」

「什麼怪不得「,李阿牛再不疼惜那件大氅,猛地將一掀衣襟將其從蘇凔手上掙月兌,殘羹剩飯掃了一片,喝道︰「怪不得怪不得明縣老爺說我爹娘死的蹊蹺,如果我沒有返鄉查到這件事,你還要瞞著我多久。

你知道那個狗屁木偶是假的,你眼睜睜看著我爹娘去領賞?我爹救了你性命,我娘拿你當女兒看,我我你看著我全家去死?」

他越說越氣,雙手一推桌上杯碗。薛凌不避不閃,仍由一只碟子砸到自己眼前。緊接著「啪啪」數聲,地面添了一堆碎瓷。

李阿牛勉強停得稍許,恨恨道︰「但凡你當時有一句真話,我不至于父母雙亡,倒霉到今天這種地步,你現在把事挑出來說,是什麼意思?」

蘇凔還待勸,李阿牛又握拳在桌上狠砸了一下,高聲道︰「是什麼意思?」

薛凌抬眼看著李阿牛,臉上還是痛悔哀戚,心中竟莫名想笑。倒霉到今天今日李阿牛加官進爵,風頭無雙,更莫說皇帝在擇名擬任狀,明日不知還要何等榮光。

倒霉二字,怎生解釋?

死個爹媽換你封侯拜將,你干不干吶。

李阿牛干不干她不能問,但是大家都干。魏塱最先干,那不是死個爹媽,那是殺了自己爹媽。霍準也干,犧牲女一個,保我霍家萬萬年。

薛弋寒也干,黃續晝也干,江閎也干,大家都這麼干,李阿牛要說不干,怕不是他知道他爹媽不值錢,換不了如此美事兒。

這怒發沖冠樣更像是是跟自個兒討價還價,嫌自個兒賠的不夠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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