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助、慫恿政變,擁立朱以海,其實並不是為了什麼正朔大義。
他們只是想制約吳爭,甚至扳倒吳爭。
因為吳爭與他們不同道,吳爭要「劫富濟貧」。
將少數人的利益,瓜分給多數人,這,動了他們的女乃酪。
那麼,吳爭真沒絲毫準備嗎?
當然不是,從與張國維不歡而散之後,吳爭已經感覺到,後方會發生些什麼。
可吳爭太自信了,他認為兵權在手,萬事無憂。
盡管讓他們鬧,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可惜的是,如今,人家不造反了,而是擁立,這不是建興朝沒皇帝嗎?
諸臣擁立,天經地義!
吳爭能說什麼?
說這位置是我的,你們不能搶?
問題是,這位置真是吳爭的嗎?
就算是天下有能者居之,就算是吳爭自認是有能者,那也不能不讓別人有能吧,還講不講道理了?
人家朱以海是明室宗親,監國還在吳爭之前,登基不很名正言順的事嗎?
吳爭這次,是真無奈了。
率兵打回去,說的容易,做起來可難了。
軍隊由士兵組成,士兵哪來,各府征募來的,誰沒個家啊?
打回去,兄弟、父子成仇,誰樂意?
這是與北伐截然不同的戰爭!
而吳爭自己也明顯感覺到,此舉不妥,那等于是場內戰,這和他想盡量保全漢人元氣,在北伐之後,中興漢族,使其屹立于世界巔峰的目標,完全背離。
打勝這場仗,其實很容易,一聲令下,北伐軍迅速回師,七天,足矣!
那些府兵,還有這些人募集起來的家丁護院,豈能是征戰七年之久的北伐軍對手?
然而,打勝了又如何?
吳爭自己從此被釘在發動內戰的恥辱柱上,人死得多了,自然就有了恨,恩易忘,恨卻可以延綿百年,甚至千年。
所謂君以此始,必以此終。
種什麼樣的因,結什麼樣的果。
古往今來,例子比比皆是。
吳爭絕不想新朝會因自己爭位而埋下動亂的禍患。
殺人,可以。
但須依法殺之,譬如,陳子龍!
而吳爭還有最難的一關,就是打勝登基之後,會有四個字伴隨他一生——得位不正!
如唐太宗李世民,又如明成祖朱棣。
他們還是宗室,可吳爭卻是異姓。
之後,吳爭就必須為洗白這「得位不正」四個字耗盡後半生,最痛苦的是,在許多事情上,不得不做出妥協。
世人常說皇帝金口鐵律,那是不明白皇帝是咋回事,或許是戲文看多了。
除了爭天下成功的開國皇帝,聲威過甚,可以予取予奪,別的皇帝,從來都是強臣、權臣們的傀儡。
也就在四方城里,象個皇帝罷了。
中旨駁回,旨意出不了宮門,如此之事,司空見慣。
怎麼辦?
吳爭是百思不得其解啊,直到沈致遠、蔣全義等將領前來鬧事、逼宮之時,才真正做出決定,那就是他們玩他們的,咱,自己玩自己的。
人生一世,做成一件事就夠了!
這話是吳爭在號令全軍兵臨順天府城下時,自己說的。
吳爭認為是正確的,千秋功過,自有後人評說!
所以,戰爭依舊繼續,後方發生什麼,權作不知!
以不變應萬變,以靜,制動。
合乎兵法之要。
……。
六月盛夏。
京城,吳王府。
就算是屋角放著窖藏的冰塊,就算是手中捧著冰鎮過的酸梅湯,依舊是炎熱難耐。
世間好物不堅牢,琉璃易碎彩雲散。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周思敏容顏憔悴。
她仿佛做了一場夢,歷經七年的長夢。
夢中有愛,有情。
有綺夢呢噥,更有熱血澎湃。
曾以為,自己有良配、有佳兒,這便是真實。
然而,一朝夢醒,才知道世事難兩全。
周思敏心中,有恨。
但不知道,此恨從何而來,恨往何方……恨誰?
「事已過去月余,你為何還放不下,眼見著容顏日見消瘦……哎……逝者已矣,還請看開些……。」
吳小妹柔聲勸慰著,她已經勸了一個多月了。
眼見著周思敏神色更為憔悴不堪,吳小妹也急啊。
「思敏,你若再不好起來……我便只能派人告訴哥哥了!」
吳小妹懂周思敏。
其實她自己的臉色也不好,她也放不下。
流的是鮮血,不是長江水。
更何況,同為朱姓。
但吳小妹從不認為,這次自己做錯了。
她覺得自己更應該姓吳,不,她本來就姓吳,而不是朱。
她寧願自己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姓朱。
吳家才是她的家,吳伯昌才是爹爹,吳爭,是她的哥哥,打小就信奉的親兄長。
吳小妹甚至到現在,也沒想清楚,自己是不是真得非哥哥不嫁。
但她認為,自己的身世,除了嫁給哥哥,世是再無男兒,可以依托。
可哥哥不同意,吳小妹也沒辦法。
那就……拖著唄。
或許象江南那些自梳的織女,過完一生也不是壞事,有爹爹、有哥哥嫂嫂,還有……佷兒、佷女們有伴一生……可心,為何依舊不安呢?
「……姐姐……究竟是怎麼死的?」
吳小妹一喜還驚,喜的是,周思敏終于開口了。
驚的是,周思敏在問,依舊沒有放下。
吳小妹無法回答,她不知道,她是真不知道。
哥哥沒有說,周思敏問過,也沒有說,然後就率右營馳援信陽了。
吳小妹不敢問,或許,不知道,才是讓自己真正能從這件事解月兌出來的良方了。
「世間好物不堅牢,琉璃易碎彩雲散。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周思敏還在反復誦讀著這幾句詩,這是朱媺娖入京路上,數次低吟的。
吳小妹有些驚悚,她感覺自己在發抖、寒顫,這就象是一種詛咒,讓她害怕。
「思敏……別再吟這幾句詩了!」
周思敏卻沒有理會,「可……他為何要殺姐姐……?」
吳小妹再控制不住自己,放下手中的酸梅湯,如逃一般地跑出房去,一刻也不想多待。
周思敏依舊在吶吶自語,「……想姐姐這些年來……對他如此情根深種……他為何要殺了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