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沒有想要害你,更勿論殺你……我只是想著,將士在前方為國浴血奮戰,後方起火了……得滅!這才有了後面的布局,你竄掇小妹,小妹確實告知了我……確實是我讓小妹答應帶你回京……我只是想知道,你們究竟想干什麼,想做到何種地步……所以,你們謀劃在先,我反制在後……你的指責,沒有理由!」
說完,吳爭轉身大步向殿門走去,「既然你回在到了皇宮,也有復闢之意……我不攔你……別傷害她們二人……好自為之,保重!」
身後,傳來一聲悠悠嘆息。
「吳爭……你死期到了……!」
寒光乍閃,飛虹如電。
朱媺娖用她僅存的右手,執一柄短匕,和身刺向吳爭的後背。
吳爭聞聲,轉頭。
臉色劇變。
下意識扭腰,抽劍……揮劍!
「叮」,朱媺娖手中的短匕被格飛。
「你殺不了我……。」
吳爭的話嘎然而止。
……。
「如果……上天給你……再來一次的機會,你會……怎麼選?」
朱媺娖死了。
死在吳爭的懷里。
她死得很安詳,這便是她自己的選擇,在杭州的三年間,艱難做出的選擇!
我活著一日,便不能任你胡來!
這是朱媺娖在她兄長靈前立下的誓言。
誓言不可破,若破,人死!
朱媺娖下了一盤大棋,以皇帝、宗室和無數「大明忠臣」,包括她自己,下了一盤大棋。
這世道太亂了,須治。
如何治?
皇帝不行,宗室無人,「大明忠臣」靠不住。
不破,不立!
朱媺娖把這盤棋中的人,包括她自己,都當成了祭品。
她,成功了!她死了,天下再無擋吳爭之人,而且,宗室也保住了。
她知道,吳爭,不爭!
怒其不爭!
……。
吳爭本不想殺人,特別是殺這個……苦命的女人。
就算當時憎惡她的用心險惡,吳爭也下不了親手殺她的決心。
然而,朱媺娖還是死了。
自己想死,誰來攔不住。
朱媺娖終究是死在吳爭劍下的。
因為,她想死在吳爭劍下。
這世上,很難有大長公主想做而做不到的事。
所以,她,如願以償了!
……。
朱蓮壁,也死了。
他死在朱媺娖之前。
朱媺娖前往奉天殿前,下令用一條白綾送朱蓮壁上路。
吳爭看著朱蓮壁已經被蓋上黃綾的尸身,心里百感交集。
相較于大長公主的安詳,朱蓮壁的遺容太過猙獰。
也對,他死得不甘心哪!
周思敏跪在吳爭腳下,哭得雙眼紅腫,成了個淚人兒。
「殿下她……她早知道宗室無人、靠不住……殿下更恨自己非男兒身,無法繼承宗廟……觀如今天下之亂局,唯夫君可以收拾……殿下也知道夫君為難,她也不能眼看著宗室遭受夫君屠戮……這才想出此計,以她的命,助夫君登上大位……!」
「妾身並非想要背棄夫君……只是,殿下乃妾身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又是妾身君上……大錯鑄成,請夫君責罰為妾!」
吳爭郁悶得想殺人!
是啊,皇帝被她殺了。
乾清的太監、宮女們都看見了、參與了。
弒君的罪名,她抗下了。
在通往奉天殿大位的道路上,擋在自己面前最大的障礙,被她一手掃清了。
吳爭又怎能受她的恩,去殺她的族人?
好算計!
當初是她,勸說她的親兄長遜帝朱慈烺自盡,逼迫吳爭不得不主動離京以示清白。
正是這件事,讓吳爭心中涌起一股惡寒,對她敬而遠之。
更讓吳爭心冷,再無意扶明室。
可現在,她用命為自己搭了一座順利通往至尊寶座的橋,讓自己不得不領情,連拒絕都不可能。
吳爭苦笑著,心中的痛苦,卻如此地煎心。
……。
吳小妹一直木立著。
臉色蒼白、憔悴,目光呆滯。
完全沒有了往日那種在吳莊吳老爹第一、她第二的風采。
吳爭無法安慰,也無言安慰。
吳爭心里內疚萬分,讓一個明知自己身世的朱家血脈,去給朱媺娖、宗室挖坑,這事,吳爭知道自己做得太狠心了。
可吳爭是真不知道,朱媺娖竟給自己和宗室們挖了這麼大一個坑,給自己送了這麼大一個禮,沉得讓吳爭無法呼吸的,大禮!
想到朱媺娖在文華殿中,領悟到吳小妹在奉吳爭之命,反給自己挖坑時,吳爭能體會到朱媺娖心中的那般痛苦。
可她,還是決定,去死。
這是怎樣的一份決絕啊?
這是,怎樣的一個女人啊?
望著殿外,漸漸暗下來的天空,吳爭感到疲憊,心累!
「啟稟吳……吳王殿下,首輔大人……沒了!」
當一個太監顫抖著身子,用一種想哭不敢哭的語調,在殿門口報喪時。
吳爭整個人都僵住了。
今日,死的人,太多了!
……。
黃道周自盡于謹身殿西側,後右門外的轉角處。
他用自己的褲帶,在樹上打了個結,把自己掛了上去。
按說,禁中內侍眾多,會有人發現。
可惜,今日與往常不同,太亂了。
誰也不會去留意一個轉角處有人上吊自盡。
待被人發現時,早已不得救了。
黃道周是留下遺書的,也對,不留不足以正其名嘛。
讀書人,無非是為身後清名。
他的遺書字不多,八個,「有心殺賊,無力回天」。
他或許是早已有了死志,只是不甘心。
非得盡最後綿薄之力來輔佐明室中興吧。
其實在謹身殿勸朱媺娖調動禁軍對東城兵馬司用兵時,黃道周心中已經有了預判。
這個結局,並不出乎意料。
聞訊而來的吳爭,就站在黃道周的遺體前,百感交集。
黃道周的遺體已經被放倒,蓋上了素布。
可吳爭的記憶,還停留在了當初渡海救援隆武時。
這是個能臣、干臣,卻也是一個愚忠之人。
這不怪他,幾十年來,早已在他的心中形成了天地君親師的綱常,對于一個象吳爭這樣出身白身的鄉野小子,又怎能合乎黃道周效忠的資格?
有心殺賊,無力回天?
吳爭仰頭呵呵一聲,將手中紙張揉成一團,棄之一旁。
舊的,已經過去。
新的,就要到來。
誰是賊?
誰是漢?
後世自有公論,公道自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