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征輿呵呵笑道︰「袁大人怕是錯了,不說別人,就說錢大人,他想來早已去了江北,投了清廷,清廷做靠山,只要將袁大人的所作所為,派人往應天府宣揚即可,到時,袁大人如何自證清白?」
袁爾梅一听,大駭,他瞪著眼珠子愣了半天,「你是說……錢謙益去了江北……投清?」
「要不袁大人以為呢?」宋征輿越來越從容起來。
袁爾梅駢指指著宋征輿厲喝道︰「敢情你們……你們早就是與清廷勾連了……你們存心拖我下水?」
「袁大人聰明,只是明白得晚了些……木已成舟,何不順流而下?」
袁爾梅聞言頹然放下了手臂,他的腳在發軟,一坐在了地上。
他終于明白了,自己是上當了。
原本以為錢謙益等人是怕事發出逃,可現在明白,錢謙益等人怕是早已留下退路,那就是江北。
袁爾梅有些絕望,可更多的是怨恨。
然而,怨恨有何用?
他死盯著宋征輿,如果目光能殺人,宋征輿怕是片刻之間就被凌遲了。
宋征輿甚至臉上微笑起來。
袁爾梅突然翻身,卻不是起身沖上去拼命,而是翻身跪倒在宋征輿面前。
「宋先生大人不記小人過……袁某一家老小皆在應天府,事關全家生死,還請宋先生指點一條生路。」
說完還哭泣起來,這換臉的功夫,怕是穿越去了後世,什麼金馬、金雞乃至奧斯卡獎就沒別人什麼事了。
宋征輿得意一笑,「要想活路,我倒還真能指點你一條。」
「先生賜教,袁某洗耳恭听!」
「追隨錢大人!」
「啊——?」袁爾梅驚愕起來,倒不是說他對義興朝忠到刻骨銘心,而是如他自己所言,一家十幾口人都在應天府,早些時候,以他的身份,悄悄送出京城還不是難事,可現在,怕是比登天還難了,各個城門皆須各縣衙官引。
風口浪尖之際,想給一家人搞十幾張官引,那不是自我暴露嗎?
看著哭喪著臉的袁爾梅,宋征輿決定給他點甜頭。
「袁大人不必慌亂,錢大人在此經營數年,自然有安然出城的通道。」
袁爾梅一听,如同落水遇見了一根稻草,哪還顧得上廉恥?
「宋先生救我一家十幾條人命,此等大恩,袁某來生必餃環以報。」
听听,做奴還不夠,竟想做畜生了。
真是急了,啥話都說得出來。
宋征輿施施然道︰「路,我是指給你了,可盜匪入伙,還得有個投名狀呢,袁大人難道就空著手過江?」
「請宋先生指點,袁某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听說袁大人有個子佷,是禁軍百戶?」
「……是。袁某確實有個在禁軍任百戶的佷子,剛剛吳爭微服到了魚市街的消息,就是他派人送來的。」
「那就好!」宋征輿滿意地點點頭。
「……。」
「此時離天黑,還有一個時辰,讓你佷子,在天黑下來時,帶兵殺了吳爭!」宋征輿的語氣里,有種令人汗毛直豎的怨毒,他對吳爭的恨,顯然已經深入骨髓。
也難怪,曾經的「雲間三子」之一,就因吳爭,先被罷官流放,後成了朝廷通緝要犯。
三十多歲啊,正是收獲的季節,宋征輿的牙齒咬得出了聲響。
袁爾梅是嚇愣了,這不開玩笑嗎?
佷子手里是有幾百人,可殺郡王、大將軍,這不找死嗎?
就說幸運得手,也將面對全城數萬大軍的圍捕,吳爭的瀝海衛還在城中呢。
宋征輿見袁爾梅猶豫,冷冷道︰「若袁大人為難,就當我沒說。不過說起來,袁大人通敵的罪名一旦坐實,那可沒宋某這般幸運了,那可是族滅之罪……想來吳爭怕沒有仁慈之心,能赦免你!」
袁爾梅臉色忽青忽白,半晌,一咬牙道︰「袁某豁出去了,先生說吧,如何行事?」
二人的頭慢慢湊近,劇變,正如一場夏天的暴風雨,說來就來。
……。
魚市街盡頭,此時已經搭起連處約數里長的稻草棚。
數千亂民這些日子就住在這里,但這些鐵定不是官府搭的,而是民眾自己動得手。
時值六月,天氣炎熱。
垃圾、蚊蠅、惡臭、污水……這絕不該是人待的地方。
就連負責維持秩序的巡邏禁軍,都以汗巾蒙面,不堪其臭。
離街口最近的一處草棚,此時人頭最為擁簇。
「劉元,你可別忘記你爹娘是怎麼死的?!」
「狗X的劉老三,你是被灌了迷魂湯了吧?」
「不去,沒見著現銀,打死都不去!」
「就是,狗官的話若能信,母豬都能上樹!」
「就是,咱們的銀子那可是血汗錢,被這幫喪良心的狗官吞了不算,還惦記著咱們的房子、田地,逼死多少人命了……這樣的朝廷,活該亡!」
這話一出,大草棚里一片死靜。
連沖口說出這話的人,也閉緊了嘴巴,左右四顧,惶惶之意,不可言表。
暴亂之前,他們是良民,這勿容置疑。
但暴亂後,人心中的魔被激發出來,打砸搶燒,甚至傷害平日街坊、無辜之人,無所不及。
始作俑者劉元,在這一刻生出一種後悔。
民眾發動起來容易,但發動起來之後,已經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
劉元骨子里終究是個讀書人,他知道這樣不對,特別是那夜清軍攻破金川門之後,劉元已經意識到不對,至少暴亂的時機不對。
清軍一旦破城,百姓包括自己,面對的就不是貪官污吏,而是惡魔。
四年前,這一幕上演過!
所以,他想彌補自己的罪過,吳爭的到來,給了他說服自己的理由,還有一條上岸的路。
劉元決定,要好生把握這來之不易的生路。
「街坊們,劉元沒有忘記爹娘被那些狗官逼死。」劉元的話,在一片死靜中顯得特別響,「我的酒館,街坊們都知道,怕是連尋常兵丁、衙役都掩鼻而過,可今日有官進來了,坐下了,還喝了一口我店里的酒……僅憑這一點,我劉元信他。」
鄭一刀口拙,只是使勁地點頭,以此來證明劉元說得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