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創一派新學,成為士林一鼎,這是何等榮耀?
哪個讀書人,不以此為最高的追求和夢想?
年過不惑,未到半百的吳老爹,有些激動起來,他壓抑了數十年的熱血開始沸騰。
少年中國說本不適合他,因為在當今平均壽命還過不了六十的時代,他自己就稱得上「腐朽」的代表。
但吳老爹有著一顆少年的心。
他的前半生因一個不是他想要、想負擔的承諾而活著、壓抑著,他甚至沒有出過遠門,去看看書本上描繪的大好河山。
他數十年所讀的書,在他的胸月復間膨脹著,可以為國為民,可就生生堵在喉嚨口,倒不出來。
如鯁在喉!
他心里同樣認為,吳家十一代為了一家一姓一人做出的犧牲,不值得。
只是從小所受的教育,讓他無法去掙月兌這層道德枷鎖,而吳爭如此激烈顛覆的「反言」,竟讓他有了一種殉道的沖動。
為自己的利益而死,為自己的利益而戰……若真能做到這一點,還有什麼樣的敵人不能戰勝?
若皇帝真能代表最大多數人的利益,這天下怎麼可能不太平,盛世又怎會姍姍來遲?
如國家真如同少年朝氣蓬勃,又怎麼不強大?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吳伯昌在重復著讀少年中國說,讀到妙處,吳伯昌開始手舞足蹈,一發不可收拾。
吳小妹、宋安目瞪口呆,他們覺得不認識眼前這個老爺了,吳老爺那可是始寧鎮首屈一指的學問人哪,端莊、睿智、氣度不凡,重義、守禮、有口皆碑。
可這是……二人不知道吳爭給了吳老爹什麼樣的文章,竟讓吳老爹如此失儀到不可控的地步?
讀著吳爭憑借記憶默寫出的少年中國說,吳伯昌明顯感覺到其中的不足和矛盾之處,但,這重要嗎?
重要的是,吳伯昌找到了一條實現自己人生價值的道路,他可以找回他曾經以為再無法找回的前半生。
他不再為了他剛剛說的「這輩子只做了一件事」,表面自豪,可夜深人靜之時……悵然喟嘆、輾轉反側。
人,不怕沒有才能,因為那樣反而可以安生過日子。
怕得是,自負有才,卻得不到施展的機會,抱憾終生。
吳伯昌,他願意一試,不僅僅為了兒子那一跪,更為他已經荒廢了的半輩子。
「哥,吳家一切磨難,都是因為我……。」
看著抽泣的吳小妹,吳爭有些手足無措。
吳爭這次真不是要針對吳小妹,可事實就是,傷害到吳小妹變得不可避免。
「妹……哥真沒有那意思。」吳爭詞窮,這事還真無法解釋清楚。
看著梨花帶雨的吳小妹,吳爭求助般地看向自己那不再手舞足蹈漸漸回復穩重的父親,希望父親來打圓場。
可惜,吳老爹專注于吳爭那篇殘缺的、抄襲的、靠著回憶寫出的少年中國說,根本沒有興趣來理會吳爭的尷尬。
吳爭只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宋安。
宋安躲避著吳爭的目光,他將視線看向八仙桌,道,「咦,這酒壺沒酒了,我去再舀一壺。」
說著,提著酒壺一溜煙地跑了。
吳小妹碎碎念念地抽泣著,「哥,我是不是不應該活在世上?」
「噢……!」吳爭發出一聲低沉的吼聲,學宋安,拔腿就溜。
可剛轉身,就听吳老爹頭也沒抬地道︰「坐下!該你受的,就得受著。」
開始冷靜下來的吳伯昌,有些尷尬,尷尬于父威如山的自己,竟在兒女面前失了尊嚴。
可不得找補回來一些?
吳爭這才恍然,爹這是故意的。
吳老爹指著吳小妹,對吳爭道︰「你妹妹大了,是時候出嫁了,你做哥哥的,也該留心著。」
吳爭大喜,忙應道︰「爹說得是,兒子留心著呢。」
吳小妹大愕,這說著說著怎麼扯出這事來了?
心一急,哪還顧得上碎碎念,她跺著腳沖吳老爹道︰「爹爹,女兒不嫁,陪您一輩子。」
吳老爹呵呵笑道︰「傻丫頭,你就想陪爹,爹也陪不了你一輩子。」
說著沖吳爭一瞪,「留心到誰了?」
吳爭情急之下,慌忙道︰「爹,現成就有一個,沈致遠。」
吳老爹道︰「沈老爺的獨子?」
「對,他對妹妹那是一往情深……這小子如今也是從五品官了,加上知根知底的,兒子覺得還是挺合適。」
吳老爹點點頭道︰「唔,沈老爺雖說……節儉了些,可對他兒子算是盡心盡力的……不錯,選個時間,你去探探沈老爺口風。」
吳小妹「噌」地起身,指著吳爭罵道︰「我算是看出來了,你是真認為我在吳家是多余的了……就這麼急著將我嫁出去?」
回身又指著吳老爹道︰「爹爹,你也不要我對嗎?」
說著,兩行眼淚簌簌地流下來。
吳老爹急得起身,伸出手,這是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
想了想,一甩手,坐下了,對吳爭道︰「你惹的事,你來勸。」
吳爭愕然,這不是實力坑兒子嗎?
吳爭只好向吳小妹作揖道︰「妹妹,哥錯了,哥忘記你不想嫁沈致遠那小子了。行,咱再挑挑、選選,不急。」
吳小妹抽泣聲漸漸緩和下來。
這時,吳老爹是真開始坑兒子了,他輕哼道︰「確實不急。哥哥正室還沒過門呢,作妹妹的急什麼?」
吳小妹「噗嗤」一聲,破涕為笑。
吳爭的臉色變得有些灰暗,「思敏被……我留在了京城。」
吳伯昌慢慢放在手中的少年中國說,平靜地道︰「留下便留下唄,她本就是國戚。」
吳爭黯然道︰「兒子不孝。她……肚子里的孩子沒了。」
「爹知道。」吳伯昌的臉色異常的平靜,「誰干的,你就找誰去。」
吳爭有些愣,「兒子調查過了,此事事發突然,魯王倒不是有意而為。所以,兒子將他軟禁在杭州府,……只是,新皇登基,被他趁勢逃回了京城。」
吳爭有些驚愕于父親的平靜,獨子的孩子沒了,急著抱孫子的阿爺,不該是這般神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