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完淳也模不清皇帝的心思,但夏完淳一樣認為,皇帝對舊讀書人不信任的執拗,會引發禍事。
所以,夏完淳在猶豫,他一邊不忍拒絕徐孚遠等人為聖賢繼絕學之善意,一邊亦同樣覺得,自己不該與皇帝決意相悖。
此時的夏完淳已經懂政治了,或許不及面前徐孚遠等,但亦不遜色太多。
就在夏完淳遲疑不決,大有咬牙做出決定之時。
突然,從堂外跑來一名內院侍女,在門口急稟道︰「稟老爺……親家兩位少爺在後院打起來了……夫人請老爺趕緊去後院……!」
夏完淳認出此女是妻子身邊的大丫環,可夏完淳想不明白啊,親家兩位少爺,自然指得是妻子錢秦篆兩個兄弟錢熙、錢默二人,可這兩人都是知書達禮之人,豈會在後院打起來?
再則,妻子錢秦篆又怎能勸說不了兩個兄弟,非要自己去勸架?
遲疑間,夏完淳心里一動,遂起身羅圈一拱手,「還請諸位世叔伯見諒……容我去趟內府處置些家中瑣事……見笑了!」
徐孚遠等人,雖然心中奇怪,但也不好阻止,畢竟,上門是客,總不能客欺主吧,再則,夏完淳是去內院,也不是出府,等等也就回來了,耽誤不了多大功夫。
于是,皆微笑著讓夏完淳去了。
……。
夏完淳連奔帶跑地進了後院。
可一到,就發現妻子和兩舅子,在院中亭子正襟危坐著品茶。
哪有侍女所說的,打得雞飛狗跳?
夏完淳滿月復疑問地上前,「夫人……後院出了什麼事……怎會派人來喚我回來?」
錢秦篆微笑著起身,錢熙、錢默二人也微笑著向夏完淳見禮。
「你們……你們這是……?」
「夫君且先坐下說話!」
錢秦篆微笑著,牽著丈夫的手,坐在石凳上,然後三人各自落座。
夏完淳心急啊,外面還有那麼多世叔伯等著自己辦大事呢。
「夫人,究竟何事……需要誑騙為夫回來?」
「夫君請先回答我……正堂里那些個大人們,來見夫君所為何事?」
夏完淳有些意外,妻子向來不問自己公務,他微微皺眉道︰「諸位世叔伯一起來尋我,自然是為國事……夫人一介女流,還是莫問為好。」
錢秦篆正色道︰「我今日必須問個明白……夫君啊,陛下剛剛登基……此時最忌諱朝臣聚眾結黨……你應該知道啊!」
夏完淳聞听,也覺得妻子所說在理,哪朝哪代,也不允許朝臣聚眾結黨啊,特別是新君登基,這不明擺著授人以柄嗎?
夏完淳想了想,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諸位世叔伯想向陛下進諫,又擔心份量不夠……所以就來請我,想由我領頭入宮勸諫陛下……!」
夏完淳大致將徐孚遠等人的意思,對妻子簡單說了一遍。
錢秦篆听完,臉色一沉,急問道,「夫君答應了?」
夏完淳疑惑道,「我心里想著,這也是于國于民有益之事……可正想答應呢,夫人就派人來了!」
錢秦篆輕吁一口氣,「絕不能答應!」
夏完淳一愣,「為人臣者,聞上有不妥之處,自當力諫……夫人這是……?」
錢秦篆沉吟了一下,搖頭道︰「夫君方才說……他們是因自覺份量不夠,才來請夫君出面?」
「是啊。」
「份量不夠?」錢秦篆輕喟道,「夫君是被他們誑騙了!」
夏完淳臉色有些沉了下來,「夫人怎可如此詆毀世叔伯們……?」
錢秦篆看著自己的丈夫,嘆道,「夫君啊,若這事僅是向陛下陳情、勸諫……何須份量?」
夏完淳一愣。
錢秦篆手指點了點丈夫的額頭,「若要份量,就算加上夫君,在陛下眼中,也稱不上什麼份量啊!」
夏完淳聞听,心頭一震,驚駭道︰「夫人的意思是……他們要逼宮?」
「逼不逼宮,我還真不知道……但我要問問夫君,夫君是想悖逆陛下心思,與陛下離心離德嗎?」
夏完淳急搖頭道︰「我怎會這麼想……我只是想為陛下盡心罷了……!」
錢秦篆手指指向錢默,「夫君听听二哥怎麼說?」
夏完淳臉色一變,轉向錢默,「二哥在宮中當差,怎會來我府上?」
錢默拱手道,「今日一早,我入宮當差,宋大人讓我轉句話給國公……!」
「宋大人?」夏完淳臉色再變,「宋安?」
「是。」
「他讓傳什麼話?」
「不妨稱病!」
「……沒了?」
「沒了!」
夏完淳沉默下來。
錢秦篆輕嘆道︰「夫君啊……是陛下在提醒你啊!」
夏完淳至此終于明白過來,他明白為何首輔冒襄突然稱病,也明白了徐孚遠等人為何說份量不夠。
夏完淳一跺腳道︰「這幫……匹夫,竟哄騙我至此!」
然後向錢熙、錢默二人抱拳稱謝道︰「若非二位兄長前來示警……我今日就差點著了他們的道了!」
這時,錢秦篆問道,「那夫君要如何打發中堂那些人?」
夏完淳遲疑起來。
「夫君啊……陛下都告訴你了啊!」
夏完淳突然醒悟過來,大聲道︰「來人……去前面告訴諸位大人……本公病了……臥床不起了!」
錢秦篆掩嘴輕笑起來。
「果然是家有賢妻夫無禍啊!」夏完淳一挽妻子手臂,對錢熙、錢默二人道︰「走,咱們飲酒去,不醉無歸……這些日,本公在家養病不見外人!」
四人相視無不莞爾。
……。
听聞夏完淳進了趟後院,就大病不起的消息。
正堂十余官員,無不義憤填膺。
這哄誰呢?
就算哄三歲娃兒也差點火候啊,而堂中哪個不是宦海翻滾了幾十年的人精,太瞧不起人了不是?
于是,他們一個個地跳將起來,揚言要闖入後院,去找夏完淳問個清楚。
只有徐孚遠慢慢起身,喟嘆道︰「人各有志,勉強不得……就算沒有他加入,該做的事,就算是粉身碎骨,咱們還得做……丹心一片照汗青,吾輩不求聞達于朝堂,只求為天下人謀福祉……!」
十余人憤然拂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