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馬士英,他就在笑,笑得應當應份,他沒降,不但沒降,他還在四明山一帶聚眾反清!譬如冒襄,雖然他沒有象夏完淳、馬士英等那樣舉旗反清,可他選擇了回家歸隱,數次面對清廷征闢,即一口回絕。
再譬如,殿中半數以上的官員,都在低著頭,偷偷地笑。
不是他們不敢公然笑,實在是這是奉天殿,皇帝坐著呢,豈敢肆意大笑?
這叫為臣之道,須講禮!
這半數據以上的官員,此時胸口還激蕩的。
是啊,應天府收復已有五年之久,朝廷更迭了三次,雖說許多人心里確實對吳王有非議,認為吳爭強臣壓主,太過跋扈,但他們同樣認可吳爭力挽狂瀾、收復失地的豐功偉業。
與之相反的是,這個朝廷,讓他們胸口郁悶。
因為有無數的官員,是留守官員,也就是說,開始是明臣,然後是清臣,如今,又成了明臣,這讓他們情何以堪?
前面說了,冒襄敢于屢次拒絕清廷的征闢,馬士英敢于潛逃四明山聚眾反清,而他們,也沒有降,降,對于當時而言,就可保命、保全家人安全。
這兩方陣營的官員,是有區別的,區別在于,有人是二臣,有人則不是,他們是不事二主的忠臣!
這很重要!
可建興朝三朝更迭,皇帝都換了,唯獨這些留守的官員沒有換,他們官居原職,甚至一飛沖天。
如何令人信服,如何令人心服,又如何令人口服?
讓人痛心的是,這些二臣官居高位,串連結黨,儼然與不降的官員經緯分明,並予以打壓。
最無奈的人,對于權力傾軋,這些忠臣雖說人數相對較多,且全然不是那些二臣的對手,君子可欺之以方嘛。
憋屈啊!
吳爭也看到了他們在笑,哪怕他們低著頭偷笑,所以吳爭也在笑。
吳爭與他們不同,笑得很放肆,因為吳爭覺得,八年之後,他和他們都有資格,當眾哈哈大笑。
「為何不放開了笑?」吳爭大聲道,「你們有資格笑,在他們面前,盡可放聲而笑!」
先是一片死寂,而後哄然暴發,奉天殿,大明朝建都以來,第一次,有了這種驚天地泣鬼神的豪放的笑聲。
許多人笑著笑著就流淚了。
數年間的憋屈,終于渲匯出來。
笑聲洗滌著人的心靈的同時,讓人心不由自主地在向吳王靠近。
皇座上的朱辰妤,內心是復雜的。
她既為吳爭感到高興,又不免得有些酸楚和遺憾。
但她同樣知道,結局,是一樣的。
笑聲方興未艾,如同一把把令人無處藏身的利刀,剝開了所有在場,那些二臣的可憐、可怖、可恨且無恥的嘴臉。
因為二臣們無法濫竽充數,他們也想笑來著,可就是笑不出來,他們張嘴,喉嚨發出「卡卡」聲,那聲音真得比哭還難听。
很多人不敢笑,譬如在吳爭面前趴俯著的張王治和杜登春。
他們不但不敢笑,還怕得簌簌發抖,不可自禁。
人很奇怪,或許很多時候預感不到洪福齊天,但卻能預感到末日來臨。
而這時,已經不需要張王治和杜登春預感了,因為吳爭已經走到他們的面前。
「張王治。」
「臣……臣在,恭聆……議政王殿下訓示!」
「禮部尚書馬士英,可是奸?」
笑聲忽止,所有人,包括馬士英,緊張地傾听起來。
倒不是說張王治能為他蓋棺定論,而是,來自于敵人的評價,才是自己最大的認可。
而眾多官員們,心里想的,是此刻之後,朝堂的風向,他們,需要為自己日後,做些準備了。
張王治聞听之後,在短短的驚訝之後,做出了一個舉動,他「呯呯」地向吳爭磕頭,「……殿下,殿下說馬相是忠臣,那馬相就是忠臣……臣是被豬油蒙了心了……請殿下恕臣妄議之罪。」
吳爭冷哼一聲,很不滿意,「孤是在問你,別讓孤再問一次!」
「是……臣該死……臣以為,馬相是忠臣,是我朝柱棟之臣!」
一片「嗤」聲響起。
要知道,大明朝的官,特別是自詡為清流的東林黨、復社成員,皆以攻訐皇帝為至高榮耀,以為彈劾而彈劾為己任,有道是寧可錯而站著死,不可認錯坐著生,這就是大明官員自詡的「風骨」。
罵一罵皇帝,四海揚名,挨幾下廷杖,從此橫行天下。
而象張王治這種沒有「風骨」的哈巴狗,自今日起,怕是再無顏面見人了。
吳爭不置可否,慢慢轉向杜登春,還沒問話,杜登春已經在「呯呯」地磕頭了。
幾下磕下來,額頭紅腫了。
這還不算,杜登春跪行幾步,移至冒襄、馬士英面前,痛哭流涕道,「首輔大人,馬相……下官只是一念之差……一失足成千古恨哪……求二位大人,看在同殿為臣的份上,替下官向殿下求個情……饒恕罪臣一次……就一次!」
那悲淒的嘴臉,著實令人生起惻隱之心。
饒是象冒襄、馬士英這種已經磨練成人精的角色,也忍不住有些意動。
「殿下……要不……?」冒襄遲疑著,倒不是真想替杜登春求情來著,而是他認為,在今日或者今日之後,吳王將正面面對登基為帝的大事,這個節骨眼上,赦免罪臣,揚寬宏、仁義之名,才是最迫切需要的。
「首輔莫非忘記呂奉先是怎麼死的?」吳爭毫不客氣地輕斥道。
在這個朝堂上,恐怕除了皇帝,也就是吳王才有資格如此喝斥當朝首輔了。
冒襄自然不是個蠢物,他聞听之後,立即閉上了嘴,心里浮現四個字——除惡務盡!
馬士英也迅速領會過來,他啐了杜登春一口,恨聲道︰「因果……報應……來世投胎,別忘記做一個從一而終之人!」
清兒已經救出,吳爭不想再拖延,大聲問道,「刑部尚書何在?」
徐孚遠一臉木然地出列,「臣在。」
「當殿詆毀、污陷首輔、內閣大臣,該當何罪?」
徐孚遠微微低頭道︰「當杖五十,流三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