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當她是階下囚!」吳爭辯解道,「我只是在保護她……不讓那些宵小之徒借她之名作亂!」
朱辰妤沒有反駁,繼續道︰「……臥子先生在那時出了個主意,以助大長公主復闢,來換取大長公主對扳到那人的支持……哥哥應該知道,大長公主當時在江南隱藏的勢力。」
吳爭點點頭,雖然將朱以海等明室中人放逐陳錢山海島,但從朱媺娖被自己帶往杭州府後,江南周邊各府忠于明室之人,也在向杭州府悄然聚集。
之所以沒有動手,也是因那些人沒有具體動作。
後來因為戰事再開,吳爭無法分心,也就听之任之了。
「她……同意了?」吳爭冷冷問道。
「是……大長公主同意了!」朱辰妤點頭道,「但大長公主提出了另一個設想,那就是讓我和周思敏一同參與此事!」
「她想做什麼?」
「我當時也不明白……想來周思敏是一早就知道的。」朱辰妤一邊思忖一邊道,「就是這樣,這個局從開始時單純的倒莫,慢慢變成了政變……因為大長公主說,不管是誰向哥哥勸諫也沒用,莫執念是哥哥最倚重之人,莫家女又是王側妃……若有一日,莫家女誕下子嗣,恐怕再無人能撼動莫執念了……!」
吳爭慍怒道︰「于是你們便甘心成為她的幫凶?」
朱辰妤被打斷,她輕聲嘆息道,「原本我也懷疑大長公主的目的,可最後事實證明……大長公主真是在為哥哥謀大局!」
「大局?為我?」吳爭輕哂道,「將整個江南當作她的棋盤,上萬死去的人成為她的棋子……甚至包括朱以海和鄭森?」
「哥哥請容我慢慢講來。」
「好……你講就是。」吳爭負起手來,微微昂首道。
「大長公主當時說,要扳倒莫家,必須有真憑實據,要得到真憑實據,就得誘莫執念主動出手……可當時哥哥的權勢鼎盛,除了皇帝便再無可以誘莫執念顯露原形的人了。」
「你們這也信……咳……你繼續說!」吳爭干咳一聲。
「我沒信!」朱辰妤嚴肅地道,「直到大長公主差周思敏來找我……談了一夜之後,我信了!」
「周思敏對你說了什麼?」
「大長公主認為,哥哥之所以一直沒有繼續往上走出一步,原因在于無法得到當下世家、士族、豪門乃至天下不少文人學子的支持,而這對于哥哥而言,是不可改變的,因為天下利益就這麼多,給了別人,就給不了他們……甚至哥哥需要從他們原有的既得利益中搶奪一份出來,這就更無法得到這些人的支持了。」
吳爭沉默著,可心里認同朱媺娖的說法,這是他所忌憚的真正原因。
改革也好,革命也罷,一個新的勢力崛起,必定是打壓既得勢力,然後扶持原有受壓迫勢力,從而取得受壓迫勢力有支持,這無可非議。
但問題是,這個時代的人、地、財乃至話語權,皆在既得勢力手中,僅憑吳爭一人或者追隨吳爭的少部分幕僚,實力遠不及那些群體。
當然,有一個辦法可以立竿見影——殺人!
只要揮刀斬向每個異己者,天下瞬間太平。
但誰都知道,那只是一種短暫的「太平」,如果鎮壓和屠殺真有用,那麼朝代就不會更迭,千百年來,皆如此!
吳爭從來沒有這種想法,因為他太知道仇恨這東西了。
為取得一時的太平,埋下禍亂的種子,這不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或許自己活著時,可以起到威懾作用,但一代、兩代之後?
「她……還讓周思敏對你說了什麼?」
「大長公主說,她的復闢,定會有無數忠于明室之人追隨……一旦形成一定的實力,被哥哥一直壓制的莫執念,或許就會心生異志……這便是引蛇出洞的最好方法!」
說到這,朱辰妤停頓了一下,看了吳爭一眼。
吳爭道,「有什麼……但講無妨!」
朱辰妤嘆息道︰「這夜之後,我就隨周思敏去了西湖邊,見了大長公主……她說,哥哥沒有跨出最後一步的另外一個原因,是哥哥沒有根基……一旦稱帝,必有無數人群起討伐,到時,就算是哥哥手中有軍權在手,天下依舊是大亂了!」
吳爭沉默,這話確實在理。
要人服,只有兩種方法,一是心服口服,另則是——心服!
或許在強大的軍力之下選擇臣服,那也是口服心不服。
當權臣與稱帝唯一不同的是,二者之間有一個最大的不同之外。
權臣與反對者之間,是同朝之臣。
可若是稱帝,連反對者都成了你的臣子,試問,誰樂意?
這就是曹操明明已經控制了宮禁、朝廷,卻一直不能稱帝的原因。
吳爭,亦如此。
朱辰妤繼續道︰「大長公主說,她有這個大義……只要她登基,誘出莫執念現形,然後以帝皇之名義,禪位于哥哥,那麼哥哥的反對者,就沒有了向哥哥發難的借口!」
吳爭聞听,大驚,竟會是如此?
這確實是一個最簡單最有效的辦法,吳爭也曾想過,這也是他兩度廢黜、擁立的原因。
但這方法有個天然的缺陷,那就是登上帝位的人,哪個願意輕易拱手于人?
朱以海如此,朱慈烺如此,朱媺娖怕亦如此。
正是這種考慮,吳爭最後選擇了放棄這種方法,可現在,從朱辰妤的口中說出朱媺娖想法來,吳爭確實感到了震驚。
「那為何……最後她會選擇讓你登基?」吳爭看著朱辰妤,「別和我說,你登基之舉,是你自己的主意!」
朱辰妤沒有回答,她慢慢地轉了一圈,掃視著文華殿,最後停下來,面對著吳爭,她道︰「大長公主起初從未提到過讓我登基,更未想到,她會崩于此殿!」
「我一直想不明白,她為何選擇死……。」朱辰妤悠悠道,「我相信哥哥的解釋,可一直依然無法想明白她的心思……如果她真有意殺害哥哥,又怎會安排最後由我來登基呢……她明明知道,我不可能為這個荒誕的帝位,與哥哥為仇對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