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十年曾一別

青衣之戰,徐佑采用鎮海都的特種作戰方式,出其不意,埋伏兵于旁人看來絕不可能的蘆山夾谷,又誘失去了理智的韓長策輕敵冒進,擒賊先擒王,取得了戰術勝利。

敵人沒了主將,折了銳氣,楚軍再以逸待勞,僅傷亡二十余人,全殲了兩萬長生軍。

縱然,韓長策麾下並非天師道最精銳的部曲,但這樣的戰果也算是世所罕見的大勝!

用何濡的話說,殺兩萬頭豬,也未必能這麼的干脆利落,何況是兩萬名全副武裝的部曲?

然而,戰爭就是這樣殘酷,勝利者的榮耀,都是用失敗者的尸體和鮮血鋪就的功名之路。

徐佑挾大勝之威,進攻彭模。

彭模的兩萬精銳北上涪縣,只留了兩千新卒駐守,如何敢和楚軍正面交鋒?守將更是嚇破了膽,又怕逃回成都被孫冠責罰,竟帶頭哄搶了屯在彭模的軍資,連夜棄城,所部就地潰散。

徐佑兵不血刃,佔領成都南面重鎮,彭模!

北五城還在互相扯淡的楚軍立刻翻了臉,庾騰公然指著班雨星的鼻子,大罵天師道的議和毫無誠意,只是虛耗時間的詭計,于是各回各家,由澹台斗星代替假冒的清明指揮全軍,對位于北五城和涪縣中間的西宕渠發起了攻擊。

這次進攻,距離徐佑佔領彭模,只過去了短短的八個時辰。遠在涪縣的長生軍還不知道韓長策戰敗,彭模已經失守,楚軍就在北五城打出了默契的雙線配合。

在沒有現代通訊手段的情況下,之所以能做到如此精準,全因為參軍司的辛苦付出。

戰爭,是計算的藝術!

江城修整的那段時日,徐佑忙于算計江子言,而參軍司的多位參軍不知砸壞了多少沙盤,熬夜掉了多少根頭發,不限量供應的青雀舌更是不知道喝了多少斤,他們瘋狂的計算著徐佑這支偏師的行軍速度,計算僰道城的韓長策做出反應和回師抵達青衣的時間,計算何時何地結束戰局是最佳,以及彭模守軍發生崩潰的方式,計算北五城楚軍和天師道翻臉的時機,幾乎把所有可能算到了極致,這才有青衣之戰的摧枯拉朽。

參軍司現在最常用的口號是「戰前算十成,戰後喜相逢」,和楓營訓練新兵的那句「戰前多流汗,戰時少流血」相映成趣,後被好事者寫成對聯貼在了參軍司內部的牆上,何濡看到後,又提筆加了橫批︰百算百勝!

而澹台斗星也沒有辜負參軍們的頭發,在西宕渠初戰獲勝,斬首三千級,逼得張長夜退兵回守涪縣。這時關于南線的消息終于傳來,原本只通知到祭酒這個級別,並嚴格要求保密,卻不知怎麼的泄露出去,導致軍心惶惶,不少中層將領排隊求見張長夜打听情況,生怕發生營嘯。

張長夜好說歹說,暫時安撫住眾將,等人離開,對衛長安大發雷霆,道︰「去查,去查!查出到底誰泄露的消息,抓到人,我要親手割了他的舌頭!」

衛長安勸道︰「師兄息怒!或許是楚軍那邊的奸細故意散布,這事是壓不住的。我們現在需要考慮的是,接下來該怎麼安撫軍心,消除南線兵敗的不利影響,借助涪縣的堅固城防,頂住楚軍的進攻,再謀取最後的勝利……」

張長夜苦惱道︰「安撫?怎麼安撫?除了賞錢賞糧,我是沒別的辦法。可天師撥給的軍餉糧草只夠十萬大軍兩月之用,寅吃卯糧,若兩月打不退楚軍,又該如何?」

衛長安也束手無策,天師道佔據益州後,瘋狂的擴軍備戰,單單益州一州之地,養了將近十五萬兵,其中半數是信奉天師道的道民,自帶糧食,不要餉銀,湊人頭的作用大于上陣殺敵的作用,可還有七八萬兵需要掏出錢物來養活,若非益州自古富足,只征糧餉就能把天師道給壓垮了。

就算如此,為了應付徐佑這次征討,天師道用各種見不得人的手段搜刮各地的糧食,幾乎榨干了益州百姓的血肉!

「韓長策那個蠢豬,天師讓他屯兵犍為郡,不說攻克江城,切斷楚軍的退路,至少也看住外水,不讓楚軍騷擾南線。可他是瞎子聾子嗎,竟然絲毫沒察覺楚軍到了青衣縣?」

衛長安為韓長策開解,道︰「楚人善出奇兵,膽大又有勇略,韓師兄一時大意……好在只是中計被擒,還有機會營救……」

張長夜突然道︰「衛師弟,你說,韓師弟會不會投敵?」

「啊?」

衛長安訝道︰「師兄何出此言?」

「你想,以韓師弟的脾性,打起仗來不要命的,他是小宗師,怎麼可能在兩軍陣前被敵將生擒?」

「這……」

衛長安心里也有些疑惑,道︰「徐佑修為極高,可人在北五城,確實沒听聞楚軍里還有修為比他還高的大將……」

「所以,會不會是韓師弟暗中投靠了徐佑,故意放楚軍通過犍為郡,又佯裝救援,送了兩萬部曲的性命?」

似乎只有這樣的解釋才說得通,衛長安沉默了半天,道︰「韓師兄不會欺師滅祖!」

張長夜幽幽的道︰「衛師弟,人心難測,你還不明白嗎?」

衛長安悚然,幾乎汗毛倒豎,是啊,他曾親眼目睹範長衣和白長絕同門相殘,韓長策投敵又算得什麼?

徐佑來勢洶洶,兵鋒太盛,眼見著益州不保,大難來時各自飛,韓長策另謀出路,其實也不是不可能。

「師兄,那,我們……」

「撤兵!」

衛長安大驚道︰「萬萬不可!」

張長夜反問道︰「為何不可?不撤兵回去,難道等著成都被攻佔嗎?」

「師兄,天師法諭說的清楚,要我等固守涪縣,不必急于和楚軍決戰。楚軍遠道而來,補給不足,久持對我有利。等拖垮了楚軍的,再擇機戰而勝之。至于彭模的楚軍,則由成都方面負責剿滅,無需我們擔憂。」

「話是這般說,可如果韓長策真的投敵,他對成都的情況了如指掌,我們卻連對方的旗號、人數和主將是誰都不知道,不知敵而敵知己,這仗怎麼打?我怕天師兵力不足,為敵所趁,萬一……我是說萬一出事,我們又被困在涪縣,回援不及,那後果……」

衛長安難得的堅持己見,或者說堅持遵從孫冠的法諭,道︰「師兄,你這是對天師的褻瀆!別說區區楚將,就是徐佑,也不會是天師的對手。成都的戰事,我們不用管,只要管好眼前,別丟了涪縣,就是為天師分憂!」

張長夜想了想,笑道︰「好,听你的!不過,還是寫信告訴天師我們的猜測,提防韓長策可能安插在成都的奸細。」

衛長安表示同意,必要的提醒,不算褻瀆天師的威嚴,道︰「我現在就動筆!」

彭模。

徐佑正在看秘府關于成都城防的情報,親兵端著食盤進來,朱信攔住,先一道道嘗了菜,才放到徐佑面前。

「天師道的用毒之術比不上六天,如今六天已滅,不用這麼小心!」徐佑沒告訴朱信道心玄微的妙用,和清明一樣,基本不懼天下任何毒藥。

朱信低聲道︰「大將軍,從江子言尸體共搜出八種奇毒,連清明也只認得其中五種,還有三種不明造毒的藥理,不明中毒後的癥狀,但可以肯定,中者無救,沾著必死……」

徐佑吃了口飯,笑道︰「有話直說吧。」

「是!」朱信猶豫了片刻,道︰「我听清明說,何祭酒從他那要走了三種奇毒里的一種。」

徐佑繼續吃飯,道︰「怎麼?你怕他會給我下毒?」

「何祭酒對大將軍赤誠忠心,旁人無可比擬,只是……他收了這毒,曾在江城用死囚試藥……」

朱信點到即止,但他的言外之意,試藥,就是打算要用。

用給誰?

朱信不知道,但他必須保證,徐佑的膳食是絕對安全!

徐佑慢條斯理的吃著飯,看不出任何心理波動,甚至看不出他是否知情,等碗底干淨,放下筷子,道︰「這事過去了,今後不要再提!」

「是!」

朱信沒想離間徐佑和何濡的感情,只是把偶然發現的秘密如實稟告,至于怎麼處理,那是徐佑的事。

「來人,帶韓長策!」

韓長策被押了上來,雙手用麻繩縛于背後,遍體鱗神,臉色更是煞白的可怕,膝關節受重擊,撲通跪地。

他的武功被朱信廢掉,又被酷刑折磨徹夜,可由始至終,沒有發出一聲慘叫。若非和徐佑勢成水火,就憑這份骨氣,倒也不是不能放他一馬。

「韓大祭酒,你武功盡失,對孫冠已然無用,就是放你回去,估計也難逃一死,還不如歸順于我,將成都的兵力布置和盤托出,等破了城,我稟明皇帝,為你敘功,日後安享富貴,豈不兩全其美?」

韓長策呸的吐了口吐沫,目光依舊凶狠,道︰「徐佑,你以為裝神弄鬼,偷襲勝了我,又逞詭計佔據彭模,就夠資格做天師的對手了嗎?成都還有一萬五千太玄都,是我長生軍最為精銳的部曲,天師要殺你,如殺雞爾!」

徐佑笑道︰「天師的對手另有其人,我確實不夠資格……」

話音未落,侯莫鴉明闖了進來,急匆匆道︰「大將軍,神真羽靈元君到了。」

徐佑看了眼韓長策,命人先把他帶下去,起身迎到府門外,遠遠看到袁青杞一行的車駕,其中一輛,應該坐著從金陵前將軍府失蹤的衛秉承。

鬼師,

終于要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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