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兵不厭詐

「報,楚軍已過東宕渠。」

「報,楚軍抵達晉興。」

「報,楚軍連夜過德陽。」

「報,楚軍暫停小溪。」

「報,楚軍入駐北五城。」

……

連綿不絕的情報送進了涪縣大營,張長夜只關注一個問題︰「見沒見到徐佑?」

「今日午時,徐佑在北五城公開露面,點將誓師,鼓舞士氣,我方留在北五城的暗樁親眼確認,是徐佑本人無誤。」

「江城方面呢?」

「江城只留守了大約一萬奉節軍,由郗安新任命的軍副孫蛟統領。翠羽軍和荊州軍主力全部隨徐佑而來。」

「好!」

張長夜興奮的雙掌交擊,扭頭看向衛長安,道︰「師弟,江城的奉節軍是徐佑為防後路被韓師弟截斷,故留萬人以備完全,孫蛟此人,我早有听聞,守成有余,進攻不足,不可能打通外水,逼近成都。綜合所有情報,徐佑確實是要在涪縣和我們決戰。我提議,你我聯名向天師諫言,把駐守在彭模的兩萬精銳調到涪縣,勝負,在此一戰!」

衛長安猶豫道︰「師兄,這樣會不會太冒險?韓師兄的兩萬人多為新招募的道卒,搖旗吶喊尚可,真到了兩軍鏖戰,不會是楚軍的對手。若他丟了東陽和犍為兩郡,彭模就是成都南邊最後的防線,你把兵調到涪縣,外水將無險可守,無兵可用……」

張長夜道︰「哎,我又何嘗不知?涪縣的情況你也知道,雖然有十萬兵力,但能拿得起刀槍,不至于上陣就尿了褲子的頂天了三五萬人,善戰的精銳也只有不到兩萬。徐佑呢?翠羽軍縱橫四海,從無敗績,荊州軍建軍百年,世稱雄兵,這就是六萬驍勇啊,我們拿什麼去打贏這場仗?如果涪縣大敗,我教大勢已去,留在彭模的兩萬人又能抵得什麼用?」

衛長安自從重傷痊愈之後,武功修為大減,且終生無望再次進入五品,心里變得有些自卑,蒙孫冠不棄,讓他隨張長夜統兵,鎮守梓潼郡,再不復往日的自信,沒能堅持己見,道︰「那就听師兄的……不過,北五城和涪縣只有一百多二十里,徐佑出兵,兩日即至,我怕從彭模調兵,來不及了……」

「所以,需用計!」

「師兄有何妙計?」

「議和!」

班雨星年過四十,是陽平治的五大靈官之一,放到其他州治,能和正治平起平坐,他在鶴鳴山干的就是迎來送往的活,平時最是嘴碎,被張長夜派來商談投降事宜,不求有功,只求拖延,倒是物盡其用。

進了北五城,放眼望去,處處鼎盛軍容,旗甲錚錚,糧草成堆,最難得的是軍紀嚴明,數萬人的營寨,竟無一人喧嘩,行走期間,敬畏之心肅然而生。

經過層層盤查,班雨星見到了徐佑,低著頭沒敢細看,只覺得這位楚國大將軍好是威風,身上殺氣濃郁,和天師的平易近人完全不同。

呈上張長夜的議和書,班雨星道︰「我家軍帥奉天師法旨,憐惜天下蒼生,不願生靈涂炭,故請楚大將軍暫停兵戈,商議和談之事。」

清明扮作的假徐佑拆開看了信,冷哼一聲,道︰「張長夜是怕了嗎?」

班雨星恭敬的道︰「大將軍說笑了,長生軍帶甲十萬,還有道民百萬眾,隨時可以為天師赴死,之所以求和,是天師和軍帥仁心厚德,非是膽怯。」

「哈,牙尖嘴利,好吧,說說張長夜的條件。」

「一,天師願尊楚主為太上玄清皇帝,俯首稱臣;二,以內水為界,內水以西的益州所轄,歸為天師道的教區,朝廷不再干涉;三,歲歲交納稅賦,另呈送錢八百萬,絹兩萬匹……」

總共七條條款,張長夜姿態放得很低,誠意十足,益州原本就在天師道的治理之下,現在等于說交出了一半的地盤。

徐佑沉吟良久,道︰「可以談!」

于是庾騰作為全權代表,和班雨星對接,兩人正兒八經的開始唇槍舌劍,揪著條款,一個字一個字的爭執,修改,再爭執,再修改,然後各找各家軍帥請示,等待著下次的交鋒。

同時,駐扎在彭模的兩萬精銳長生軍偷偷的移鎮涪縣,為了避免被楚軍探子發現,甚至喬裝打扮成當地的蠻人。

而在這天深夜,整整一萬翠羽軍在徐佑的親自率領下,也悄無聲息的離開江城。過東陽郡漢安縣後,棄船登陸,從南廣沿著岷江不分晝夜急行軍,避開了坐鎮在犍為郡僰道縣的韓長策和他的兩萬部曲。

這一萬翠羽軍,有五千人是唐知儉率領的鎮海都,翻山涉水,如履平地,有他們在前方開路,剩余五千人也曾在楓營每日操練五十里負重越野,雖然比不上鎮海都,至少緊跟其後,不會掉隊。

當徐佑抵達青衣縣,得知彭模守軍已按預訂計劃前往涪縣,始故意露出行跡。還在僰道縣的韓長策收到情報,登時大驚,急忙帶兵回轉。

當他拼了命的趕到青衣縣,已經兵老師疲,人困馬乏,麾下有人諫言︰「楚軍很可能在飛仙關設伏,軍帥當緩行,多派斥候查探,免得中計……」

韓長策毫不在意,他脾氣火爆,自恃甚高,道︰「從我眼皮子底下深入月復地,楚軍兵力定然不多,且避而不戰,說明楚將乃無膽之輩,若知曉我率軍回援,只會躲在縣城,靠著城牆防守,豈敢出外設伏,和我于野外開戰?」

遂繼續行軍,至飛仙關,韓長策猶豫了下,先遣五千人入關,安然無恙,果然沒有伏兵,他放聲大笑,縱馬破關而入。

再過蘆山夾谷時就完全放松了警惕,因為這里有大蘆山和小蘆山,雙山對峙,中間有一段兩三里多長的夾谷,可自古從來沒有人會在此地設伏,因為大小蘆山陡峭之極,連當地的采藥人都要拿著命冒險才能爬上去,誰腦袋抽了,放著好好的飛仙關不設伏,跑到這里設伏呢?

這次韓長策率先進入夾谷,當快到出口時,巨木滾石伴隨著漫山遍野的喊殺聲砸落夾谷里,眨眼間人仰馬翻,死傷慘重,長生軍被分成兩段,山上冒出無數人影,張開弓弩,如蝗而至。

韓長策心知不妙,欲往後退,發現退路已被堵死,再看前方,出口也快被巨木堵住,只能猛夾馬月復,大喊道︰「跟我沖出去!」

胯下駿馬往前疾馳,正巧一塊磨盤大小的山石當頭砸落,韓長策吐氣開聲,駿馬四蹄騰空,長槍閃電般刺出,紅纓以肉眼不見的急速顫動,看似一槍,實則數十槍,槍槍擊中山石的側面,竟然改變了軌跡,擦著馬身落到了地面。

這一槍很是霸道,激起部曲們的士氣,有三千多人緊跟在後面,數息之間,沖出了夾谷。

轟隆聲中,夾谷的前後出口都被封死,山上的伏兵火箭齊發,熊熊燃燒的大火將萬余長生軍燒成了焦炭。

韓長策已顧不得身後的戰況,剛出夾谷,看到青衣城外大約數百步遠,有兩千楚軍正列陣以待,陣前有一將,穿著普通戎服,臉帶青銅面具,不知身份,卻大搖大擺的立在最前。

找死!

韓長策胯下駿馬名為探風,是從西域商人手里購得的安息國寶馬,日行千里不在話下,最重要的是瞬時速度極快。他有把握,不等那楚將反應過來,就能催馬趕到,斬將奪旗,反敗為勝。

「駕!」

韓長策上身伏低,雙腿收攏,長槍放于馬鞍旁,從遠處看,就像是一匹無人的戰馬失控狂奔,不會引起敵人的防範。

距離過半,探風突然提速,真如風刮過,楚軍似乎有些吃驚,後方的親兵想要沖上來,卻前後相撞,慢了一步。

轉瞬即至。

韓長策忽的直起身子,瞳孔縮小成一點,倒映著青銅楚將的咽喉,長槍如龍,從腋下刺出。

生死關頭,這是入小宗師後,他刺出的最巔峰的一槍!

楚將的唇角上揚,好像笑了笑。

他笑什麼?

韓長策滿腦袋疑惑。

不過,他沒疑惑太久。

讓人牙酸的摩擦聲響起,楚將手里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宿鐵刀,輕松的架住了這凌厲的一槍,然後刀刃貼著槍尖劃過,細密的紅纓無聲碎落,再順槍桿抹向韓長策的脖子。

韓長策沒時間震驚,身子本能的往後一揚,欲躲過這致命的一刀,長槍趁勢往左下橫掃,抽向楚將的腰月復。

永遠不要被動的防守,只有進攻,才能戰勝敵人!

這是韓長策修習武道以來的座右銘!

可偏偏楚將算準了他的應對,看似用老的招式,詭異的再次發生變化,玄之又玄的攻向韓長策握著長槍的右手。

韓長策有種預感,在他抽中楚將之前,楚將的刀肯定要砍掉他的手。

他無奈松手!

一合之間,逼得韓長策棄槍,在他的認知里,只有孫冠才能做到。

莫非,眼前這人,竟會是大宗師?

不可能!

韓長策拔出腰間的法刀,以命搏命,猛的劈出十三刀,逼得楚將後退了一步,他借力掉轉馬頭,正要借寶馬神速,月兌離戰斗,卻听身後有人輕笑︰「既然來了,何必要走?」

韓長策後頸一緊,被人抓住了衣領,真同時涌入,封閉了他的全身經脈。

「你使詐!」

韓長策怒吼。

方才楚將看似被他拼命逼退,實際上是故意誘使他掉轉馬頭,那瞬間後背空門大開,正好單刀直入,一舉成擒。

楚將把韓長策扔到地上,沒有理他,宿鐵刀高舉,冷冷的道︰「全軍,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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