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零八章 陰溝里翻船?

時至深夜,大堂內漆黑一片,游離運于目,模黑從櫃台上取來燭台,點燃蠟燭。

燭火一亮,瞬間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推開到兩人身外。燭火搖曳,帶動著長長的兩道影子跟著晃動不定。

蘭若下意識地眯了一下眼楮,然後伸手靠近燭火,邊烤著火,邊示意游離坐下,儼然以主人身份自居。

游離坐到對面,問道︰「不知這麼晚了,蘭若姐找我有什麼話要說?」

蘭若收回手,輕輕朝手心呵出一口熱氣,睨了他一眼,道︰「剛剛不說了嘛,就找你說說話。」

「這陣子過得不順心?」游離問道。

「有什麼順心不順心呢?像姐姐這樣的風塵女子,注定吃這口賣藝還賣笑的飯,走哪里不得面對那些臭男人?一個個望過來的眼神,恨不得要把老娘生吞活剝了。以前在香薰巧榭里,姐妹們抱團取暖,又有鴇頭、家丁幫著鎮場,客人再怎麼也不敢放肆。自打成了賣唱女,各式各樣的咸豬手是免不了了,一天不被揩幾次油,好像就開不了張似的。

「可就算是這樣,姐姐也沒覺得日子更難熬了。因為呀,咱們茶樓的大東家听說是一位女子仙師咧,生平最痛恨那些手腳不干淨的臭男人,已經明令馬掌櫃照拂我了。這樣一來,我非但不用再與那些臭男人虛與委蛇,反而能專心唱曲兒。而且,還有機會接觸到轉運使這樣的知音——以前在巧榭,這樣的大官可是輪不到姐姐我來接待哩。」

蘭若以手支頤,一口氣說了許多話。良久,見游離一直靜靜听著,滿意地收起話頭,轉而問道︰「你呢,過得咋樣?」

「出家修道之人,日子淡如水。每日早晚課,打坐修煉,枯燥是枯燥,但也算充實。」游離說道。

「不向往外面的花花世界?尤其是在安化鎮越來越熱鬧的情況下?」蘭若眨眨眼,問道。

「世界很大,我遲早要去看看。」游離說道。

「真好啊。羨慕你們這些能飛天遁地的仙師,逍遙自在。」蘭若幽幽嘆道。

「姐姐說笑了,你們妖門中人似乎很擅長收束氣息,隱匿修為啊。」游離平靜道。

蘭若一愣,旋即展顏一笑,媚態天然︰「小鬼頭說什麼呢?妖門那是什麼?听起來怎麼不像是好詞呢?」

游離雙手籠袖,眼神清亮如夜星,哂笑道︰「如果我猜得不錯,蘭若姐其實是號為‘水仙花’的賣唱女出身吧?」

蘭若雙手抱臂,抱怨一聲屋內太冷,笑道︰「賣唱女我知道,我以前就是呀。只是,水仙花是指什麼?一種代號?」

游離定定地看著對方,眸中有極淡的金芒微閃。

蘭若有所察覺,左眼立即變成淡黃色的豎瞳,聲音也為之一變︰「小家伙,你是什麼時候看出來的?」

游離笑道︰「我見過芊姑。」

「蘭若」的冷厲的左眼立即柔和下來,「原來如此。你就是那個治好劉巧巧的小道士?」

話音未落,她的右眼應聲變成粗濁的白色。游離乍一看去,先是一驚,隨即暗叫一聲「不好」,卻為時已晚。

下一瞬,他便覺得自己的心神猶如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攫住,拖拽得仿佛要靈魂出竅一般。

與此同時,他只覺得眼前一花,接著便似天旋地轉、斗轉星移一般,感覺腦袋越來越飄,宛如直飛天宇。

等再睜開雙眼時,卻被強烈的秋陽刺得有些不知所措。朦朦朧朧之際,他又听到了馬列老師那飽含激情地批判現實的聲音。

「這是……又回到上一世了?」

游離心中疑惑,正要伸手去拍一下坐在一旁玩游戲的同桌,尚未完全清醒的意識卻又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了回去,讓他再度陷入沉睡之中。

經歷了又一次意識下墜後,游離再次睜開眼時,發現自己回到了原來的場景之中︰身後是黑暗,身前卻是一個好壞難辨的「蘭若」。

他想要有所行動,卻發現手腳完全不听使喚,整個意識雖然已經回到身體中,卻仿佛依舊處在被抽離的狀態。

眼見著根本毫無辦法,他干脆放棄無謂的嘗試,轉而看向對面,卻見到了更加詭異的一面︰

只見蘭若眼若斗雞,嘴唇也像分了家似的,左右各半,各說各話。

左邊的女聲說︰「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許再冒頭,真以為老娘制服不了你,還是覺得這酒樓的其他三個金丹修士都是擺設?」

右邊的男聲回道︰「雪妹妹,只此一回,下不為例。嘿嘿,那三個小金丹還不被老子看在眼里。」

「哼,你的最後一回實在太多了點。這次真是最後一次了。」

「用你們大隨的話怎麼說來著?哦,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試探出結果沒?」

「嗯,有些古怪。我分裂出去的那縷神魂,雖然暫時將那小鬼的神魂與肉身剝離開來,卻沒法鳩佔鵲巢。很意外啊,這小家伙區區築基中期,居然已經誕生了神識,而且心湖秘境簡直鐵板一塊,鑽不進去。心竅是掌管六識的識神居所,竟然也有防御結界,我若貿然硬闖,必定會驚動樓上的三個金丹,太冒險了。」

女聲催促道︰「快點,拖得太久,那三人遲早會發現異常的。」

男聲郁悶道︰「知道知道,待我再試試。」

言畢,控制著那一縷淡若透明的神魂,繼續鑽擊著游離的心竅之門。

此刻的游離,卻處在一種極其玄妙的境地。一方面,他的神魂的確被那不知名的敵人給強行抽離,類似被連根拔起的蘿卜一般,暫時中斷了與肉身的聯系;另一方面,由于心相師叔祖為他的泥丸竅構築了一道心湖秘境,反而有效地圈住了他游離而出的神魂,否則真要給對方鳩佔鵲巢了。

在經過最初的慌亂之後,游離反而冷靜了不少。他的元神懸停在心湖秘境的邊緣,就像一個旁觀者一樣,既能冷眼關注對方近乎傻氣的舉動,又誤打誤撞地以一種第三者的身份,反觀著自己的人身小天地,四肢百骸、經脈髒腑、肌肉皮囊……一切的一切,都成了真正的「身」外之物似的。

于是乎,他一邊消化著這種難得的體驗,一邊試圖與心字印和玉筆建立聯系。心字印依舊毫無反應,好在玉筆稍稍有了一絲回應,隨後就再也沒了動靜。

這也難怪,「蘭若」的那縷神魂見泥丸竅久攻不下,就把心竅當成了軟柿子,正在全力猛攻。而心竅是玉筆的「道場」,此時它正像一個守城的將士,全力抵御外敵的入侵,守衛著自己的城池,哪有余力跟游離那個與肉身失去聯系的神魂廢話?

眼見玉筆守土有方,臨陣不亂,游離這個當事人反而顯得有些多余。他自嘲一笑,百無聊賴之際,心想,既然暫時無法控制肉身,而《天心訣》又是元神修煉功法,月兌離肉身也能修煉,干脆就潛心修煉起《天心訣》來。

話說這大半年來,游離一直將修煉的重心放在提升肉身修為和符道研習上,對主修功法《天心訣》的修煉反而松懈了不少,以至于神識強度的提升過多依賴于服食梧桐果。

「夫心者,一身之主,萬法之根。其大無外,其小無內……」

游離默誦口訣,沉心修煉起來。

不知過了幾時,他神魂一顫,旋即收功。而神魂所化的小游離,則睜開雙眼,「看」向前方。卻見那「蘭若」已是香汗淋灕,面色慘白。

最終,她輕咬右唇,以男聲恨恨道︰「算了算了。本來是想奪取了這個優質的爐鼎,我這道分神也能趁機月兌離蘭若的肉身,省得老被你念叨。沒想到老子陰了那麼多人,這次卻在陰溝里翻船了,真是咄咄怪事。」

「蘭若」左唇上翹,以女聲調笑道︰「能見到你這個老陰賊認栽,足夠老娘樂好幾年了。趕緊收了神通吧,不然一旦暴露行藏,蘭若就沒辦法在翟碧青那個賤人眼皮子地下活動了。」

男聲郁悶道︰「你以為老子願意待在一個女娃兒的體內嗎?還不是梁枋那老匹夫突然插手,搞得老子寄附在玄珠體內的這一縷分身,險些被徹底摧毀。好不容易逃出一縷殘神,也不得不暫時躲進蘭若體內避風頭。」

听到這里,游離萬分驚訝。

原來那采花賊玄珠的一縷神魂非但沒死,反而偷偷躲在了蘭若的體內?而她體內的另一個女修,極有可能是妖門高層啊。

妖門是八門之一。此門中人,幾乎是清一色的女子,做的便是勾欄中的皮肉生意。當然了,凡事並不絕對,此門也有以賣藝為主的清倌人,比如香薰巧榭,就是妖門最大的一股勢力——里下堂名下的產業之一。巧榭中的清倌人,雖然也免不了會有接客之舉,但總體打的還是賣藝不賣身的青樓招牌,算是相對正經些的營生。

「妖門與玄珠暗中有勾結?那玄珠在安西城大張旗鼓地擄掠劉巧巧,卻又是為何?」游離越想越覺得有些不合常理,「不對,那玄珠不過也是個外在的爐鼎罷了,內里的神魂其實是另有其人?」

不僅如此,他突然想起,那日在青雲山巔面對那「玄珠」時,對方曾經「借尸還魂」到岳志堅體內,說出的那一番話又表明,他好像知曉自己的身世?

他越想越心驚,覺得自己好像陷入某個不得了的險局之中了。

想通了這些線索後,游離再看向「蘭若」時,卻見到對方同樣看向「他」。尤其是那只渾濁不堪的右眼,眼白中竟然毫無征兆地飛出一根透明到近乎無形的飛針,直刺向他的神魂。

「什麼狗屁爐鼎!原來那廝的真正目的其實是擊殺自己啊!」

生死之際,游離終于明悟。正在他不知該如何應對時,心湖中央的心字印倏然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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