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三十七章 明暗兩交鋒

外面那個陰惻惻的話音剛落,游離就听到一聲驚天巨響隨後傳來。

不過,緊隨其後的便是一股無言的威壓,瞬間籠罩了得月酒樓前後的這方天地。

游離的神識一直釋放在外,在第一時間便感受到了那充滿浩博正氣的氣勢。

「這是……護城大陣?」

他剛有所推測,窗外充斥著狂暴至極的法力罡風,然而還沒撞到木窗上,便被一層若隱若現的金色牆壁擋在了外面。

游離見狀,心里頓時稍安,迅速趕到窗前。他的神識已經被那道金色的牆壁阻隔開來,無法再感知外面的動靜,只能通過肉眼觀望戰況。

「這大晚上的,是誰攔路刺殺寇大元帥呢?是敵對的匈奴人,還是其他仇家?」游離不免胡亂猜測起來。

不過,沒多久他的注意力就被那氣勢驚人的斗法場面給吸引了過去。

游離目力所及,只見街對面的屋頂有二人對峙,其中一人正是緊隨寇毅的一名侍衛,另一人便是那刺客了。

「明明是一場刺殺,卻還亂嚷嚷,生怕別人不知道你要動手?」游離邊吐槽,邊懷疑這廝是不是腦子不好。

至于寇毅,則被另一名侍衛護持著,退回酒樓內,此時也已被金色牆壁隔絕在外。

由于隔著一道牆,沒辦法直觀地感知對戰雙方的具體修為層次,但僅憑肉眼所見,游離便能大致判斷出來,這至少是凝丹期的對決。

那二人再次來往對戰,一人持刀,一人則用一根奇形怪狀的狼牙棍,打得屋頂瓦片亂飛,腳下的屋梁、木椽更是被四溢飛濺的法力罡風不斷破壞,驚得屋內的人四處亂竄。

所幸此時已經是宵禁時間,那家商鋪早早地歇業,只有店主一家人,及時逃了出來。隨後,那金色牆壁將這驚慌失措的一家三口緊緊裹住,護在其中。

游離看著這一切,瞬間猜出,這是本城的城隍爺周功成的手筆!

說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見識到一位正四品地祇的出手。這樣的實力,至少相當于人類修士中號稱「人仙」的金丹期高修了。

散布在人間的這些地祇,雖然不會隨便插手人間事務,哪怕是像這樣有修士當街大打出手的情況,也不會輕易現身阻攔,不過卻會像剛才那樣,出手保護手無寸鐵的老百姓。

所以,只要有周城隍在,便不需要擔心斗法的余威會殃及無辜了。而他的出手,也無疑是在警告當事雙方,不得肆無忌憚。

果不其然,接下來二人的打斗,盡管依舊招招直指要害,聲勢卻明顯弱了不少。

游離想了想,迅速趕至一樓。掌櫃的和堂倌都躲到後院去了,寇毅站在大門邊,氣定神閑地看著外面,一言不發。

見到游離過來,那名侍衛本能地擺出一副全力戒備的姿態。

寇毅卻開口道︰「讓他過來。」

游離聞言,遠遠站定,打個稽首道︰

「小道見有人行刺,放心不小,特來看看。寇元帥沒事,那就太好了。」

說完,便準備轉身回樓上。不想,寇毅突然開口問道︰「你可知道外面是何人?」

游離疑惑道︰「這個小道可就不知道了。」

我要是知道了,豈不就是同黨了?他暗自月復誹道。

寇毅背負雙手,仿佛並不真指望游離能答上來似的,自顧自說道︰

「如果我所料不錯,此人當是安西城真正的原住民——心還向著大桓的那種。我率軍攻下安西城至今已逾十年,當年由于匈奴大軍屠城,我們接管此城時,城內已是血流成河,死傷十之八九。僥幸活下來的一些老幼病殘,也大多數對他們的‘故國’心生怨懟,但還是有一部分頑固分子,至今仍未歸化。」

不知何故,听到寇毅輕描淡寫地說出當年的慘狀,游離心情極為沉重。越是如此,他越是覺得寇毅「人屠」的稱號,或許並不似外界所以為的那樣,是個心狠手辣之輩。

果不其然,寇毅接著說道︰

「外面那人,可惜了。空有一身修道天賦,不去想著追求長生大道,卻將一腔熱血錯付給心頭的執念,強逆大勢而動,此為取死之道。話又說來,抱有這樣的心境,只怕修行之路也走不遠了。」

游離听得同樣感慨萬千,不過,他有些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對他說這些話,難道是心有觸動,隨便說說?

這時,寇毅轉過身來,徑自在靠門的長凳上坐下,頗有自嘲意味地笑道︰

「世間造化最弄人。能修道的不去修道,非得在人間這個爛泥塘里打滾。讓我們這樣想修道卻毫無天賦的人,只有慨嘆命運不公的份啊。」

游離心中一動,隱隱覺得對方似是意有所指,但一時又抓不住對方的真實意圖,便說道︰

「寇元帥心中有道,便是得道的第一步。如今道法昌明,煉丹術大興,凡人也能延年益壽了。加之大元帥乃國之柱石,社稷重器,相信百年之後,必能入祠享受後世的敬仰。」

游離所說的「入祠」,乃是指死後被供奉在武廟之中,成為一名被萬民敬仰祭祀的地祇。而這,也正是歷代武官的終極追求。

寇毅聞言,不僅沒有變得高興,滿臉的絡腮胡反而更加緊蹙,沉聲道︰

「一將功成萬骨枯罷了。」

游離抱拳告罪一聲,心里嘀咕道︰「原來不是想入祀武廟?跟我鋪墊了這麼久,難道真只是發發感慨?」

正疑惑間,寇毅突然話鋒一轉,繼續道︰

「我與武德司打交道不多,小道長卻能與武德司的人踫頭,不知師承何處?」

我這幾天的行蹤還真是被掌握得死死的啊。游離心中無奈,只得回道︰

「小道出身真玄派,乃是隱世而居的小宗門,不值一提。」

寇毅點點頭,轉頭看向門外,只听「砰」的一聲,一個身影飛射而至,重重摔在地上。

游離瞥了一眼,立刻認出是那蒙面刺客。此時,其面罩跌落到下巴處,露出一副七竅流血的年輕面容,一動不動,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就這麼打死了?不需要留條命,嚴刑逼供一番,套點信息什麼的嗎?

轉念一想,就憑寇毅所掌控的情報能力,怕是早知道對方的身份了。更有甚者,恐怕就連這次刺殺事件,也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吧?

想到這里,游離忍不住想收回自己的想法,第一次深刻認識道眼前這個「人屠」,就算不是名副其實,也是一位殺性極重之人啊。

這樣一位梟雄式的人物也敢刺殺,這些整天嚷嚷著「反×復×」的組織,都是腦子有泡,搞不清形勢的。

游離在心中吐槽了一長段,然後眼觀鼻鼻觀心,盡量保持置身事外的姿態。

寇毅站起身,拍拍身上並不存在的塵土,朝游離道︰

「你這次從聖山縣過來,應該不會待很久吧?離城之前,可以先到大都督府坐一坐。」

說完,也不等他回應,眼神有意無意地瞥了一下天花板方向,然後大步離去。

游離打個稽首,看著地上的「躺尸」,猶豫了一下,走上前去,開始念誦《救苦經》,煉度已死之人的亡魂。

二樓的包廂內,李自牧和手下的一眾官吏靜默不語,相顧無言。

剛剛樓外的那場打斗,他們雖然瞧不真切,但那刺客最開始的叫聲卻是清清楚楚地傳到了眾人的耳中的。

寇大元帥遇刺了?還是在與我們見面之後?這下只怕跳進伏龍河里,都洗不清了吧?

眾人各懷心思,憂懼不已。漫說這小小的安西城,就是京城的朝堂之中,除了當今官家,又有誰敢得罪那個「人屠」?

李自牧的臉色更差。他本意是想拉著一眾手下壯壯膽,助助威,幫著自己盡早與寇毅修復關系,如果能更進一步,雙方結成攻守同盟,將來面對即將到任的轉運使,也能壓制對方,保障自己的利益。

可萬萬沒想到,事情突然急轉直下,變成這麼個局面。他不由得暗嘆︰「老師常說我行事魯莽,思慮不周,如今看來,他老人家還真是一針見血啊。若不能在安西路站穩腳跟,學生可真就要辜負您的信任了。」

這時,錄事參軍曹雄起身道︰「李大人,下官家中小妾身懷六甲,產婆說這幾日就快生了,下官心中擔憂,先行告退。」

說完,叉手一禮,退了出去。

有了他帶頭,其他人紛紛起身,逃也似的離席。

偌大的包間內,轉眼就只剩李自牧和王庭之二人。

「生孩子?你曹雄上個月才納的妾,這個月就要生了,把我們當傻子麼?平日里李知州長、李知州短的,現在遇到事了,一個個都想著明哲保身了。哪有那麼便宜的事?」

王庭之冷笑一聲,然後又對李自牧說道︰

「姐夫,那寇毅十有八九是故意的。自你代任安西路安撫使以來,按照朝中政事堂的要求,陸續收走了原屬于寇毅的州政大權,他肯定懷恨在心。誰不知道他寇毅的侍衛法力之高強?這個時候竟然還有人傻兮兮地湊上來送死,依我看,就是他故意安排過來,殺我們威風的!」

李自牧揉揉眉心,緩了片刻,這才平靜道︰

「寇毅此人自視甚高,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並非他的行事作風。今晚之事倒是提醒了我,你再聯系一趟玉龍山,讓他們抓緊與平都派談判,遲則生變。」

王庭之領命而去。

李自牧獨自一人坐在寬大的太師椅中,看著桌子上跳動不已的燭光,臉色陰郁。

突然間,燭火無風而動,搖曳不定。他背後的陰暗角落里,露出了一個不易察覺的黑影。

那黑影一開口,聲音虛無縹緲得仿佛從幽冥世界傳過來似的︰

「李生當心,隔壁有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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