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大朝會

少師商容見太師聞仲目光冷冷地盯著自己老師,心中不忿,冷哼一聲拂袖站到祭司一列之外,隔斷了聞仲的視線。商容手執玉笏,也不像平日臣子有事啟奏時會十分恭敬地將玉笏高高舉起,他只把玉笏平放胸前,語氣漠然︰「三日後便是周祭大典,陛下初登大寶,宜親赴社壇祭祀,親自祭祀青銅神樹,而後敬告鬼神天地祖宗,如此以正大商正統。」

先鬼神、後天地、最終才是祖宗。

听了在他听來大逆不道,在祭司系的群臣覺得理所應當的言語之後,帝辛並未直接表露不滿,只是揮了揮修長的雙手讓他退下,道︰「太師聞仲遠征北莽歸來,先報一報此次戰果如何?」

吃了個閉門羹的少師商容本欲發怒,訓斥天子何敢不將周祭大事放在心上,但想到眼前這個年輕人和歷代商王不同,鐵血手腕即便是他也不敢領教,只得破天荒地一改之前驕橫,敢怒不敢言,閉嘴訕訕退下。

太師聞仲文武雙全,看去是個身高八尺的魁梧中年人。太師聞仲從帝乙時期就是大商中流砥柱般的人物,他養氣功夫也是一等一的深厚,之前向大祭司釋放威壓未曾建功,絲毫不見頹敗,仍是龍驤虎步。聞仲十分恭敬地高舉手中先王御賜金鞭過頂行禮,做足了臣子的禮儀,然後才緩緩開口︰「啟稟天子,臣與麾下兒郎揮退來犯寇匪,並一氣追逐八百里,斬敵方軍帥一人,師帥三人,斬荒人首級八千,俘虜兩千,皆可充入奴籍。 」

帝辛顯然之前就收到秘報此次戰果,不過此時依然十分欣喜。天下四方,東夷水軍最盛,南蠻藏身叢林,西戎熟悉沙漠,只有北莽無垠草原最適合騎兵作戰且盛產優質馬匹,荒人更是在四方蠻夷中最為身強力壯。此次太師聞仲大捷,不但在軍中展露了自己大力支持的騎兵之優勢,在機動性上遠勝之前歷代的戰車,更是可以奪下一處「天河」馬場,用以強盛國力。一來一去,北莽荒人國力大損只能避往草原深處休養生息,北方邊境當可得十年安穩。

如此大的功績,當要好好封賞才是,帝辛心中權衡已定,開口道︰「太師聞仲此次為我大商奪天河馬場,更是斬將殺敵,立下 赫功業,孤賞太師黃金千斤,綢緞千匹,擴地千頃,精鹽萬斤。」

封賞旨意剛下,聞仲倒是寵辱不驚,僅是再次高舉手中金鞭謝恩,下方尋常臣子只是嫉妒地眼紅,但更能聆听上意的臣子們就品出了別的味道。如上大夫飛廉此時就在心中盤算,黃金綢緞與土地倒也尋常,只是賞萬斤精鹽就頗堪琢磨。商朝時節由于技藝限制,提煉精鹽本就困難,向來只有達官貴族才能享用,尋常人家只能用鹽巴調味,奴隸一等最多才能找到些鹽石,更有甚者連著幾頓都吃不到一點咸味兒。陛下賞鹽萬斤,是對太師大人的倚重與犒賞,可這數目如此巨大,是不是想要提升對于軍功的封賞,更是想對東邊領地盛產鹽礦的夷人動手了?

果然不出飛廉所料,帝辛宣完封賞後接著說︰「我大商如今國力強盛,但四方仍有蠻夷肆虐,孤以為外廷百姓離京畿雖遠,但亦是我大商臣民,不該受邊境滋擾不得安寧。即日起孤便令天下諸侯往四方拓邊,各憑軍功可來向孤討要封賞。」

帝辛沉吟一瞬,道︰「孤意在伯侯二爵之上,擴充王、公二爵,在其下設子、男二爵,以此封賞于大商有功之臣子。此次太師大捷,便率先封聞太師為靖國公。」

「再加大對于平民百姓所得軍功的封賞,即便是奴隸也可憑借殺敵軍功擺月兌奴籍,諸卿以為如何?」

帝辛話音剛落,金鑾殿下群臣議論之聲蜂起,太師聞仲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只是微笑謝過陛下,其余站在首位的重臣各自皺眉思索此舉是否妥當,稍後些的各鎮諸侯明顯面有喜色,更靠後的臣子們就開始竊竊私語。甚至有人爭地面紅耳赤,只是極力壓低聲音,免得給陛下留下個喧擾朝堂的不好印象。

帝辛就在金椅上靜靜看著下方群臣,心中躊躇滿志。先是有太師聞仲、上大夫飛廉、軍帥黃袞這等忠心耿耿且功勛卓著的老臣,後有亞相比干、虎賁將軍姚皋、大司馬殷破敗這等經自己選拔進入朝廷中樞年輕有為的臣子。以自己修道入仙境的眼光看去,大商原本枯干泛黃而搖搖欲墜的國運在自己與叔父一番作為之後,已有了呈現出紫金貴氣蒸蒸日上的跡象,如何不令他滿懷欣慰?

除了那祭司一系,如跗骨之蛆般死死吸附在這根國運氣柱上吸取營養。

面容被隔擋在冕旒之後的帝辛目光冷冽,孤遲早要將你們這顆毒瘤連根拔起!

不過這些敬奉鬼神之人狂熱而自持,就算他是一國之君,在抓不到這些人把柄的情況下也不好輕動,畢竟自從開國以來一直滲透道如今,下手猛了大商必然會血流不止。雖說師父親手殺了大神祝一系的神官,但是其余人卻一直清心寡欲,仿佛縮在殼中的烏龜,令他無處下手。這些人卻又時不時伸出頭來咬他一口,甚至是把那身龜殼橫在大道中央,擋住他帶領大商前進的步伐。

果不其然,少師商容變戲法般從袖中拿出一個龜殼來,也不稟告帝辛,就恭恭敬敬走到在一旁似睡非睡的神秘老人身前跪下,手托龜殼︰「請老師佔卜一卦,顯驗天子此舉是否合上天旨意。」

或許是受了巫之祁的影響,帝辛細長的眼眸習慣性地一眯,威勢如同猛虎將眠,只是有眼前珠簾遮擋,群臣中沒人發現天子的這個小動作。而隨著商容恭敬上前跪拜,金鑾殿中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許多臣子噤若寒蟬。等到那個老人伸出兩根枯槁的手指緩緩夾住龜殼,把它入火焰中時,偌大一座朱凰宮已經落針可聞。

「啪!」

經過秘制藥汁浸泡過的黝黑龜甲落入盆中,盆中暖黃色靜靜燃燒的火焰猛然增長為一股一丈長短油綠綠的火柱不停噴薄!

可詭異的是,即便火焰驟然增長許多,站在臣子第一列的聞仲、比干與東伯侯姜桓楚並沒有感受到溫度升高。而見過此景的臣子還好,第一次前來大朝會的新人中,沉不住氣的被嚇了一跳,還以為有刺客前來行刺,發現前方重臣們都只是略微緊張地盯著火盆才放下心來。

迅猛火勢來得快去得也快,火盆中片刻之後就恢復了微黃的溫暖色澤,可是靠近前排的臣子中有人很隱蔽地退了兩步,顯然不想靠這個詭異的火盆太近。大祭司手指已經縮回了棕色的袖子中,商容恭敬叩首完畢,就直接把手伸向那仍然燃著火的金盆。

太師聞仲盡管不是第一次見到大祭司與商容如此手法,但仍然是有些好奇。以他玄仙眼光看,這位少師大人是個全身毫無法力波動的尋常人,在他一雙天眼留神注視之下,即便是名號為「甲」的大祭司也不可能玩出什麼花樣,想來是商容自幼修習秘術,或者是那雙潔白如玉的手被什麼藥水常年涂抹,才能不懼這妖異火焰。

在聞仲看來,陛下如此行為雖有消耗國力的嫌疑,但是他常年在外廷奔波,四方諸侯早就給他一種心懷叵測的感覺。陛下此舉一舉四得,第一是能在四方諸侯中封賞四位領袖諸侯之人,讓他們率先表示對朝廷的忠心來震服宵小。第二是能給封無可封的已經擁有侯爵在身的一小撮人以向上爬升的動力,心里有了目標,才不會胡思亂想。最重要的就是可以消耗各方諸侯的國力,還能讓他們無話可說。第四是給早已怨氣沖天的最底層奴隸有個盼頭,要知道心中有了個能為後世子孫擺月兌奴籍的念想,就能打消無數最底層奴隸反叛的心思。

這可是正大光明的陽謀,既為大寶初定的大商留下潛心發育的時間,也打消了諸侯們的歪念頭。聞仲看著初露崢嶸的帝辛老懷安慰,咱們這位商天子,當真是年輕有為,不可小覷啊!

龜甲在剛才的燒灼中已經出現了些裂紋,這些在外行看來毫無規律的裂紋在祭司們看來就是鬼神的旨意,商容仔細看完之後,又小心翼翼地用手去撫模了一遍,這才確認下來,第一次向帝辛行了一禮,然後清了清喉嚨,向著群臣宣告道︰「鬼神祀畢,天意可行!」

支持政策施行的臣子欣喜萬分,不支持的臣子也不敢流露出反對的情緒,僅略有些寫在臉上的失望。聞仲暗自松了口氣之後,冷哼一聲,月復誹一句「裝神弄鬼」之後,也不禁暗暗松了口氣。

即便是未曾在祭司一脈得到肯定的答復,聞仲本也準備大力支持政策的施行,不過要是祭司一脈硬給他安上個違背鬼神旨意的罪名,他一朝太師雖然不懼,多少也有些麻煩。

一場沖突消弭于無形,不希望第一次大朝會出岔子的帝辛顯然很是欣慰,不過他緊接著便頒布下一道旨意︰「姚帥任虎賁將軍已有七年,如此猛將一直在京畿不得上沙場殺敵,早和孤抱怨過多次。」

「姚皋。」

左邊眉毛被一道傷疤從中截斷的高大武將,上朝未著甲冑,只是穿一身武官朝服,魁梧的身子卻把朝服撐得十分飽滿,姚皋站出武將隊列行禮︰「臣在!」

帝辛看著台下自己心愛將領,笑道︰「孤給你個驃騎將軍之餃,撥你甲士十萬,去鎮守西戎,你以為如何?」

站在諸侯隊列中第二位,一直低著頭的西伯侯姬昌臉色驟變,將頭埋得更低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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