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坐著一個男子,他正在看書。
呯!
房門被踹開。
男子抬頭,白皙的臉上多了愕然,旋即慘白。
「不!」
徐小魚一把就撲到了他,旋即反剪雙手。
賈平安緩緩走過去,伸手抓住男子的頭發,猛地提起來。
「孫三花?」
男子下意識的點頭。
「三花聚頂?」
賈平安伸手拍拍他的臉,「誰讓你指使王蝶等人伏擊我?」
孫三花渾身顫抖,「沒……沒有人!」
「你覺著自己能堅持住多久?」
賈平安微笑。
孫三花強笑道︰「我不知道……」
「沈中官。」
外面有人突然喊了一聲。
沈丘出去,再回來時說道︰「交給刑部。」
外面進來的正是王琦。
「滅口?」
賈平安微笑道。
這是毫無疑問的污蔑!
長孫無忌再無聊也不至于會往李弘的身邊摻沙子,犯不著!
王琦冷冷的道︰「你可去彈劾。」
孫三花被拎了起來,旋即堵嘴。
賈平安很滿意的模樣。
周醒譏誚的道︰「武陽侯可是想用刑泄憤?可惜了。」
「不。」賈平安的眼神輕蔑,「你們要倒霉了,另外,多謝了。」
「可笑!」
晚些,刑部大牢里。
孫三花蹲在最角落瑟瑟發抖。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傳來了腳步聲。
一個男子走進來。
「王兄!」
孫三花激動的撲了過來,雙手抓住圍欄興奮的道;「你可是來救我的嗎?」
男子點頭,打開了牢門。
「快!」
孫三花伸出雙手,示意男子解開繩子。
男子看著他,神色古怪的道︰「一路走好!」
一根繩子套住了孫三花的脖頸。
一雙腳在掙扎著。
「果然是夠狠!」
角落里傳來了一個獄卒的聲音。
晚些有屎尿味傳來。
……
第二日早上,王琦到了刑部。
「王主事!」
一個小吏跑過來,「孫三花死了。」
王琦身體僵硬,「誰殺了他?」
「他是用繩子掛在欄桿上自盡了。」
王琦回身,眼中有怒火,「哪來的繩子?」
孫三花死了。
硬邦邦的躺在了牢中。
甚至看似不打眼。
「繩子是在稻草下面翻出來的。」
看看,邏輯完全補滿了。
隨後刑部的呵斥讓王琦顏面無光。
「我們幫了賈平安的忙!」
陳二娘低頭道︰「昨夜百騎在,若是被百騎帶走,賈平安無法報復。他斷定有人會滅口,所以刑部拿人他樂于見到……而我們就成了替罪羊。」
周醒的臉漲紅,惱火的道︰「算來算去,咱們竟然還為他做了嫁衣!」
宮中,李治沉默良久。
「流放!」
某為聲名赫赫的儒學專家莫名其妙的就被流放了。
……
「武陽侯,孫三花死了。」
包東帶來了消息。
「我等了一個早上啊!」
賈平安不滿的道︰「罷了,此刻告假也來得及。」
包東滿頭黑線。
武陽侯告假……月兌崗!
「尚書!」
值房里的任雅相放下毛筆,「公事時你總是叫老夫任尚書,一旦要告假你總是說尚書,很親切?」
老家伙果然看穿了所有。
但我依舊苟!
賈平安露出八瓣牙齒,「下官編書!」
「去吧。」
賈平安隨即開溜。
昨日他食言了,回去被老大和兜兜纏著不放,他果斷答應今日翻倍,這才月兌身。
「現在的孩子都不好哄了啊!」
賈平安不禁感慨著。
前方,兩個官吏在吏部外面等候。
年歲大些的那個官員竟然是四品官。
「辛刺史!」
有人路過微笑拱手。
官員微微頷首。
邊上的小吏……不,一看官服就是八品。
那八品官多半是隨從,看著很是嚴肅。
當著上官的面你玩嚴肅,上官會給你好臉才見鬼了。
又是一個不會做官的人啊!
賈平安為此人默哀一瞬。
「狄判佐。」
辛刺史叫了一聲。
八品官認真拱手。
哪怕是下官給你行禮,你也得回一個。
辛刺史很惱火的隨意頷首,「去問問。」
狄判佐尋了門子,門子淡淡的道︰「等著就是了。」
吏部守門的都牛逼!
狄判佐板著臉道︰「先前通稟許久,就算是緩緩行走也該來了,為何不來?」
門子看著他,打個哈哈,「那你自家進去問就是了。」
「那又如何?」
狄判佐說著就進了大門。
可……
這里是吏部啊!
你這麼一進去,回過頭弄不好就上了吏部的黑名單。
關鍵是邊上的辛刺史也上了。
老夫冤不冤?
「狄仁杰,回來!」
賈平安止步。
臥槽!
狄大俠?
狄仁杰回身,「使君,先前有人為了求見吏部官員給了他錢,咱們沒給,他便有意刁難……」
門子罵道︰「血口噴人,你哪只眼楮看到了?報名來……狄仁杰,回頭讓你悔不當初。」
有大佬去京城辦事,連文書都不敢得罪。
這些人興許成事不足,但絕對敗事有余。
辛刺史果然喝道︰「狄仁杰,退下。回頭老夫再處置你。」
狄仁杰回首指著小吏,認真的道︰「辛使君,當時那官員握著他的手,下官看到有亮色閃爍,隨後他雙手交叉進長袖中。這天如此熱,為何要如此?定然便是把金銀收了進去,此刻去搜,若是沒有,下官甘願受罰。」
門子的面色白了一下,回身喊道︰「有人鬧事!」
幾個掌固出來了,門子在他們的身後,右手動了幾下。
辛刺史上前,淡淡的道︰「老夫汴州刺史辛吉,此事歸去後老夫自然會處置……」
一個暗示,幾個掌固就冷笑著回去。
狄仁杰放低了聲音,「辛使君……」
「住口!」
辛吉冷笑道︰「閻立本說你在他的注視之下絲毫不亂,可見大才。你當然不亂,卻是膽大包天!」
狄仁杰深吸一口氣,「下官無錯……」
哪怕是面對後來的女皇,他依舊是這個姿態。
辛吉淡淡的道︰「自大!」
「狄仁杰?」
賈平安上前,拱手問道︰「可是在汴州為官的狄仁杰嗎?」
狄仁杰不認識賈師傅,鄭重行禮,「正是下官。」
是你就好啊!
賈平安看看辛苦,「狄兄這是……」
狄仁杰苦笑不語。
有擔當,更不是那等得了抱怨的機會就滔滔不絕的怨男。
辛吉看著賈平安,突然問道︰「可是武陽侯?」
賈平安拱手,「正是賈某!」
辛吉的眼中多了些陰郁,「久仰。」
你久仰我什麼?
賈平安感受到了敵意。
那幾個掌固在竊竊私語。
「那人一看就是個想嘩眾取寵的。」
「是啊!」
狄仁杰神色平靜。
可賈平安早在邊上看了整個過程,上前說道︰「剛才誰刁難了狄判佐?」
那個門子躲在後面,此刻上前,「武陽侯,並非……」
辛吉打斷了他的話頭,「此事與武陽侯無關。」
「你說無關就無關?」
賈平安知曉狄仁杰大概要倒霉了。
這是我這只蝴蝶的影響?
他又想到了狄仁杰的宦途,在下面多年磋磨,幾十年後才到了長安。
難道今日也是一個起因?
辛吉冷冷的道︰「老夫說了,與你無關!」
我也很想說雨我無瓜,但不好意思,我看中了這個判佐!
「此事狄判佐可有錯?」
「辛刺史!」
里面來了一人,「請隨我來。」
辛吉冷笑著看了賈平安一眼,但眼角竟然是在瞟著狄仁杰。
狄仁杰突然笑了,「宦途……多艱!」
所謂判佐,只是判官的副手,按照職權來分的話,也就是個治安小隊長的級別。
跟隨辛吉來長安,就像是治安小隊長隨身保護大佬。
以後風光無限,連阿姐都要听從其建言的狄仁杰,此刻卻是個被上官收拾的耿直漢子。
但僅僅從前面的觀察能力和分析能力來看,不愧是名傳青史的破案小能手。
賈平安看了他一眼。
「等著!」
狄仁杰從這一眼中看到了憤怒,「不必,武陽侯,不必如此!」
賈平安回身,淡淡的道︰「狄判佐我听聞乃是人才,辛使君就為了吏部小吏的污蔑便想懲治他,賈某敢問……汴州百姓如何?」
你的手下沒犯錯,你為了拍吏部小吏的馬屁,竟然要處置他,汴州百姓何辜?竟然輪到了你這樣的庸官。
周圍人不少。
辛吉面色潮紅,拂袖道︰「老夫且進去,晚些出來與你理論!」
「哈哈哈!」
李敬業來了,大笑著。
憨貨!
賈平安問道︰「這是要去何處?」
李敬業看了一眼狄仁杰,「這人是誰?」
狄仁杰認真拱手……
李敬業也只能拱手。
「汴州判佐狄仁杰。」
狄仁杰很認真。
李敬業只好很認真的道︰「千牛備身李敬業。」
歷史上狄仁杰既有堅持立場的不動搖,也有隨機應變的本事。
但顯然這位是個禮儀達人。
「武陽侯被下官連累,下官惶然。」
狄仁杰再拱手。
咱就不能好好說話?
賈平安無語,拱手道︰「見義勇為……」
我從來都是個路見不平一聲吼的漢子!
他看著狄仁杰,微笑道︰「狄兄在長安還要待多少時日?」
狄仁杰想到辛吉的安排,「大概八日。」
足夠了。
賈平安和他約下了喝酒的日子,隨後和李敬業離去。
辛吉出來了,正好見到賈平安離去的背影。
他的臉冷了下來,「你與此人認識?」
狄仁杰搖頭又點頭,「以前不認識,不過今日卻一見如故。」
辛吉冷笑,「你好自為之。」
我這又錯了?
狄仁杰覺得辛吉是在尋機對付自己。
難怪此次來長安他叫了自己隨行!
狄仁杰低頭思索著。
隨後就是歇息。
辛吉從此刻起不再多看他一眼,進出也不叫他,狄仁杰跟著出門,辛吉回頭,「你且在此。」
狄仁杰心中冰涼,但卻沒有畏懼。
「敢問辛使君,下官所言所行可有錯?吏部門子跋扈,拿辛使君來耍弄,下官出頭……為何辛使君不滿?」
狄仁杰目光炯炯
但他知曉,是因為辛吉不願意開罪吏部。
可後面沒事了啊!
而且就算是為了這個,值當你把我給廢掉?
辛吉拂袖而去。
狄仁杰仰頭看了一眼天空,說道︰「辛使君,可是要處置下官?」
他不是蠢貨,從辛吉的言行中就看出了端倪。
一個刺史,在汴州高高在上。而狄仁杰只是個治安小隊長,堪稱是螞蟻般的小人物。
辛吉真要弄他,回頭能讓他無處容身。
辛吉回頭笑了笑。
很和氣的微笑。
狄仁杰雙拳緊握!
……
吏部。
崔建突然問道︰「汴州刺史辛吉所來何事?」
小吏說道︰「說是來求見尚書……」
崔建幽幽的道︰「他難道和唐尚書交好?」
小吏搖頭。
這是來跑關系了。
崔建沉默良久,「他應當要來這里。」
小賈說這個辛吉有些過分……報仇說是一頓美酒,太吝嗇了。長安食堂剛出了美食名曰佛跳牆,據聞美味無比,就是貴不可言。
讓小賈請客!
話音未落,外面有人說道︰「崔郎中,汴州辛使君來了。」
「請進來。」
崔建抬頭。
辛吉含笑進來,「見過崔郎中。」
「辛使君請坐。」
崔建神色平靜。
「辛使君此來可是為了風評?上次汴州有人說辛使君行事太過霸道了些,官吏們惶然不安……辛使君,這不妥。」
辛吉︰「……」
他在汴州兩年了,此次長安出現了空缺,也是想謀劃一番。可崔建一開口就讓他懵了。
我得罪了他?
不能啊!
崔建神色嚴肅,「辛使君,那些風評都在吏部,不過還未證實。」
沒證實……但也難說。
崔建的話模稜兩可,卻是吏部官員的拿手好戲。
晚些,辛吉神色恍惚的出了吏部。
此行……失敗了!
但他找不到原因。
回到住所,狄仁杰在看書。
辛吉冷哼一聲。
「辛使君!」
狄仁杰起身,從容的道︰「辛使君這是要遷怒于下官嗎?」
「你好自為之!」
——你死定了!
狄仁杰突然微笑,「如此,下官自然請辭。」
上官針對你,你還有一線生機。上官仇視你,趕緊閃人。
他出了住所,不禁有些茫然。
「狄兄!」
賈平安策馬而來,笑容滿面。
狄仁杰拱手,「見過武陽侯!」
賈平安笑吟吟的道︰「狄兄這是準備出去?正好,一起飲酒。」
狄仁杰哂然一笑,「也好。」
他回去拿錢。
辛吉隨後出來,見到賈平安後,冷笑道︰「和相公為敵,你倒是好膽量。」
竟然是長孫無忌的人。
賈平安突然就笑了起來,歡喜不已。
竟然撞到了這等棒槌。
「使君!」
狄仁杰出來了。
辛吉冷笑,「你這是尋到了高枝,可老夫改變了主意,老夫在汴州一日,你便要在一日……」
這是威脅!
不!
是赤果果的劍拔弩張。
一個治安小隊長面對自己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只有被碾壓的命。
狄仁杰依舊平靜的道︰「使君,下官可辭官。」
他本不是那等願意低頭的人,前陣子被人冤枉,他依舊是不辯解,不求情,若非閻立本剛好見到他,贊許了幾句,怕是就要折戟沉沙了。
此刻被辛吉碾壓,他唯一的選擇就是硬扛。
「老夫說過……」
辛吉盯著賈平安,「老夫在汴州一日,你便只能在一日,就算是你尋了靠山,依舊無用,不信……你盡可試試。」
他自始至終都沒看狄仁杰。
辛吉走了。
狄仁杰苦笑,「何苦為了我樹敵?」
賈平安敏銳的發現他竟然自稱我,而非下官。
老狄,我只想和你接個頭,可你竟然想辭官?
狄仁杰嘆道︰「辛吉帶我出行,看來是早有預謀。可……辭官也不能,回去備受煎熬……狄家世代為官,一代比一代差,到了我這里,竟然要為民了,哈哈哈哈!」
狄仁杰的祖父在先帝時任職尚書左丞,父親卻一路下滑,只是長史,到了他,科舉出仕,還是最沒出息的明經,出仕後任職判佐……
老狄家一代不如一代,狄仁杰也難免要唏噓一二。
「喝酒去!」
賈平安熱情邀請。
晚些二人去了鐵頭酒肆。
衛無雙好奇的看了狄仁杰一眼,隨後親自伺候酒菜。
喝過三巡,賈平安問道︰「狄兄可有何抱負?」
狄仁杰仰頭干了,「這酒怕是不便宜。至于抱負……從今日起,我的抱負便是能不做官。」
他笑了起來。
「這個要求……」
「難。」狄仁杰笑道︰「武陽侯為狄某出頭,狄某感激不盡,不過辛吉在朝中有奧援,武陽侯……此事我來想法子。」
「可有法子?」
賈平安笑了笑。
狄仁杰看了他一眼,「沒有。」
賈平安起身,俯身拍拍他的肩膀,「我听聞汴州判佐狄仁杰剛直不阿,第一次謀面……不錯。你只管回汴州去收拾東西來長安。」
狄仁杰喝的有些多了,低頭嘆息。
賈平安走了。
狄仁杰自斟自飲,突然抬頭︰「我帶的錢怕是不夠。」
正在練字的許多多沒抬頭,「武陽侯在這里不花錢。」
這也太過分了吧?
狄仁杰皺眉。
「另外!」
許多多仿佛感知了他的想法,說道︰「武陽侯在這里沒請過客,你是第一個。」
「難怪一見如故,果然是義氣無雙武陽侯!」
狄仁杰突然大笑,「可我豈能坐視他為我得罪人?男兒……做了便是!」
他昂首出去,再次出現時,是在吏部門外。
正好出門的辛吉看到他,神色冷漠。
「下官見罪于辛使君,甘願受磋磨。可下官卻不肯背負污名,此欲加之罪也!」
欲加之罪!
狄仁杰抬著頭,神色平靜,仿佛雷霆加身亦無所懼。
辛吉面色鐵青!
吏部門外,恍如平地一聲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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