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武德裝作是惶然的模樣,從側面出了巷子。
他前腳剛出來,這里就被吐蕃人封鎖了。
那些軍士拎著刀,凶神惡煞的驅趕圍觀的人群︰「都離遠些。」
陳武德目光轉動,看到了人群中的李晨東。
李晨東也看到了他,先是迷惑,然後不解。
——這是抓誰呢?
陳武德在前,李晨東在後,二人繞了過去,尋了個偏僻的地方,陳武德低聲道︰「鄭陽拿到了消息,吐蕃大軍在路上等候……在東面。」
「吐谷渾!」李晨東倒吸一口涼氣,「這是要突襲吐谷渾嗎?」
陳武德點頭,「大概如此,你馬上把消息傳出去,讓他們趕緊回去報信。」
鄭陽……李晨東心中一痛,但作為密諜,在這等時候最要緊的是消息,而不是生命。
李晨東急匆匆的走了。
陳武德回頭看著來時的地方……
……
呯!
房門被踹開,主人一家子縮在屋子里喊叫,一群軍士沖了進來,將領喊道︰「搜!」
軍士們如狼似虎般的沖進了各個房間。
一個軍士剛進屋,刀光閃過,隨即被拉了進去。
鄭陽蹲在邊上,飛速換了軍士的衣裳,隨即低著頭出去。
這是百騎的教程之一。
將領目光銳利,緩緩掃過周圍。
當看到鄭陽時,他的目光停留了一瞬。
鄭陽心跳的分不清點了,他跟著進了邊上的房間,隨後出來,果然,沒有人再關注他。
他悄然出了大門,左右看看。
右邊有一隊軍士在搜查,左邊卻沒有。
他腳下加快,從左邊繞過去。
身後傳來了驚呼聲。
那個被殺的軍士被人發現了。
鄭陽低著頭往外走。
只要走出這個地方,他就能逃月兌。
「站住。」
身後有人喊話,聲音帶著些遲疑。
這是懷疑,卻不能確定之意。
鄭陽止步,緩緩回頭,迷惑的看著走來了一個軍士。
軍士看著他,沒發現什麼可疑的,就笑了笑,剛想說話,面色驟然大變。
鄭陽沖了上去,軍士拔刀,「奸細!」
雙方踫撞在一起,鄭陽猛地往後彈了回去,接著轉身就跑。
身後,軍士倒在地上,小月復那里一個口子,鮮血不斷涌出。
鄭陽低頭,在衣襟上看到了血跡。
先前他殺了那人時,終究沾染了些血,將領關注他也是為此。
將領有些蠢,等他出來後才反應過來,但沒想到卻栽在了一個軍士的身上。
巷子外面有幾個軍士把守,听到喊聲就沖了進來。
「是他!」
刀光閃爍,喘息聲,慘叫聲……
鄭陽沖出了巷子,身後全是腳步聲。
他喘息著,看了一眼就往右邊跑。
邏些城成為吐蕃的都城時日並不長,所以還有些荒涼。
他在民居中飛快的奔跑著。
這些百姓惶然躲避,隨後就大呼小叫,指引軍士來抓捕。
鄭陽一路狂奔,身後的吐蕃人緊追不舍。
他喘息著,從未這般絕望過。
阿耶,阿娘……
他的腦海里浮現了父母的身影。
「進來。」
右側有人低呼,是大唐話。
鄭陽毫不猶豫的沖了進去。
前方有人在奔跑,鄭陽緊緊跟隨著。
轉過這里,前方的巷子口里停著一輛牛車。
車夫掀開了覆蓋的粗布,下面竟然是幾頭屠宰好的羊。
鄭陽躺在中間,最後看到的是王圓圓那張笑吟吟的臉。
身後,陳武德上馬,一行人緩緩而去。
……
小昭寺的一間靜室里。
精致的小香爐,雕花的盆架……
一個中年女子跪坐在案幾前,靜靜的書寫著什麼。
外面傳來了腳步聲,一個侍女進來,「公主,有人來了。」
女子抬頭,平靜的道︰「進來。」
一個吐蕃侍女進來,從進來開始就沒抬頭,行禮後說道︰「贊蒙,先前城中大亂,說是有大唐的細作。」
贊蒙︰贊普的女人。
女子白皙的臉上多了些悵然,「贊普去後,祿東贊一心想擴張,這是讓大唐不滿了嗎?」
吐蕃侍女告退。
「公主。」一個侍女進來,說的卻是標準的大唐話,「說是有大唐細作在城外窺探軍營,隨後被抓捕……」
文成公主嘆息一聲,這時外面再來了一人,穿著大唐官服。
「公主。」
來人是使臣。
「是誰?」
文成公主眸色平靜,「可被抓住了?」
官員搖頭,「那人遁逃了。」
文成公主緩緩道,「那就好。」
官員低聲道︰「公主,祿東贊野心勃勃,他一直在盯著大唐……」
文成公主的眸中多了些了然,「先帝在時,大唐軍威赫赫,贊普不敢動手。先帝去了,贊普去了,祿東贊一心想讓自己的名字刻在吐蕃的史冊中,響徹千年。
但他想的最多的卻是維系自己的權臣地位。想要維系權臣的地位,他必須要有所作為,所以野心加上權臣,大唐和吐蕃之間,終究再無和平的機會。」
官員低頭,「公主睿智。」
「從當年被遠嫁吐蕃的那一刻開始,我就知曉自己的命運……」文成公主淡淡的道︰「吐蕃在高處,大唐無法攻打,所以只能懷柔。而大唐兵甲犀利,贊普當年一戰被打怕了,于是順勢低頭,變成了大唐的女婿。可終究要用刀槍來說話。」
官員抬頭,「公主,此行之前,陛下說了,讓臣來看看公主可妥當,若是不妥當,大唐自然會交涉。」
「沒有什麼妥當不妥當。」
文成公主微笑道︰「除非大唐徹底敗了,否則祿東贊和贊普不會對我如何。大唐越強盛,他們對我就會越恭謹。」
「是。」
官員低頭。
「公主。」一個侍女進來,「大相求見。」
官員起身,「臣先避避。」
晚些,祿東贊進來了,微胖的臉上帶著微笑,「見過贊蒙。」
「大相來此何意?」
文成公主神色淡然。
祿東贊看了一眼案幾上的紙,上面全是大唐字。
他微笑說道︰「吐蕃這幾年內亂不休,臣帶著人四處征討,總算是平息了下來。這幾年讓贊蒙也頗為不安……臣剛來時,贊普讓臣致歉。」
文成公主微笑道︰「安定了就好。許多時候,安定並非壞事。」
「是啊!」祿東贊一臉唏噓,「听聞大唐擊敗了突厥叛軍,臣很是歡喜。臣在想,若是時機恰當,臣就再去一次長安,重敘大唐與吐蕃之間的情義。」
文成公主看著他,神色平靜,「長安永遠都會敞開對吐蕃的大門,只要去的不是軍隊,那麼就將會得到大唐的友誼。」
祿東贊的眼中多了異彩,頷首道︰「如此臣便準備一番,先派人去長安交涉,隨後再出發。」
文成公主點頭,祿東贊起身,「臣便告退了。」
二人沒有誰提及細作之事,等祿東贊走後,那個官員又進來了。
「祿東贊說想出使長安。」文成公主的眼中多了些譏誚之色,「他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官員點頭,「長安如今正是好時節,可卻不歡迎心懷叵測的祿東贊。」
文成公主看著東方,眼中多了回憶之色,「長安……如今該是春意盎然的時節,曲江池邊吟詩作賦,舞姬翩翩起舞,樂聲悠揚,那是……我的大唐。」
……
「阿耶!」
曲江池外,幾輛馬車停下,車簾掀開,兜兜就迫不及待的伸手。
賈平安下馬,把她抱了出來。
烏溜溜的大眼楮看著里面,小手揪著賈平安的衣襟,兜兜的身體一彈一彈的,興奮的道︰「進去,進去!」
衛無雙和蘇荷下車,賈昱伸手,鴻雁把他抱了出來。
「阿耶!」
小孩子都喜歡攀比,賈昱也要父親抱。
賈平安笑著伸手,一邊一個。
衛無雙和蘇荷一人一邊護著孩子。
「走,進去。」
一家人進了曲江池。
今日休沐,天氣又好,曲江池里到處都是人。
一家人順著往里去。
對面一隊女子在跳舞,竟然是胡女。
邊上的幾個胡人樂師在伴奏。
來自于異域的歌舞讓人不禁流連忘返。
胡女們帶著面紗,但嫵媚的眼神卻讓人遐思。
她們隨著樂聲在舞動,偶爾聚在一起,身體搖擺;突然全部倒下,就像是天女散花……
「甩的好!」
有人在大聲喝彩。
賈平安黑著臉,「敬業!」
李敬業趴在欄桿上偏頭,「兄長。」
這貨和一群紈褲也來了,還霸佔了一個水榭。
賈平安搖搖頭,示意自己不去。
他帶著家人一路進去,最後尋到了一塊空地。
徐小魚把布攤開,鴻雁等人把吃食拿出來擺上,兩個孩子一放上去就開始撒歡。
「見過公主。」
哪個公主來了?
賈平安抬頭看了一眼,竟然是新城。
這李黛玉的人設不要了?
新城被簇擁著,見到賈平安後就和身邊人說了幾句,然後走了過來。
「見過公主。」
新城微笑道︰「我是出門踏春,別拘于禮數。」
蘇荷抱著兜兜,很是客氣的挪開些地方,「公主請坐。」
「坐就不坐了。」新城看了賈平安一眼,「我尋武陽侯有些話。」
賈平安和她走到了邊上的樹下,新城低聲道︰「皇帝也來了。」
臥槽!
賈平安下意識的看看周圍。
「別看,就在後面。」
新城笑的一點都不像李黛玉,「你阿姐也來了,還帶著太子。」
這是皇家出游。
「那你還不去?」
新城搖頭,「他們走的太慢了些,我不樂意跟著,」
她看看賈家的吃食,「要不……我在這里混一頓?」
這哥們隨便的讓賈平安想到了後世的朋友。
李治被人簇擁著來了,武媚在身邊,突然捂嘴低聲笑,「陛下,你看。」
李治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就看到新城正在老賈家的那一堆里混飯吃,吃的不亦樂乎。
「陛下,要不……歇歇?」
武媚建議道。
李治點頭,後面的上官儀苦笑,心想今日可千萬別作詩。
皇帝來了,賈家一家子趕緊起身讓位。
「無需如此。」李治擺擺手,吳偉洪帶著人來了,把布鋪在草地上,隨即是案幾,美食美酒……
這排場,妥妥的有錢人。
蘇荷低聲道︰「夫君,咱們家應該也能帶案幾。」
女人都有好勝心,但賈平安卻搖頭,「鋪著布就夠了,隨意坐下,隨意說笑……這才是踏春,那邊的排場太大了些,不自在。」
衛無雙點頭,「是有些不自在。」
外圍被人給攔住了,游人看不到這里的情況,連帶著賈家也享受了一番鬧中取靜的滋味。
李弘坐在那里很好奇的看著兩個孩子。
賈昱爬來爬去,兜兜站在那里,扶著蘇荷的身體,一蹦一蹦的叫嚷。
「吃吃吃!」
可憐的娃,如今斷女乃了,每日吃的沒滋沒味的。
賈昱緩緩爬起來,見李弘看著自己,就搖搖晃晃的走過去。
「這孩子倒是有趣。」
李治問道︰「可是賈昱?」
「就是這個孩子。」武媚也是第一次見到賈家的兩個孩子。
「把兜兜也放過去。」
賈平安壞笑著。
等兜兜也過去後,李治突然明白了,「這是要見面禮嗎?」
武媚一怔,然後指著賈平安嗔道︰「促狹!」
但禮物還是要給的,王忠良順手就弄出了兩塊玉器,一人一塊。
賈昱接過好奇的看了看,兜兜卻棄之如敝履,呯!
扔了!
我閨女太大氣了。
賈平安起身過去把玉佩撿起來,擦一下,「臣先為她收著。」
這話有些耳熟,後世那些孩子在過年時被打扮的萌萌的,見到長輩就問好,隨後收集了不菲的壓歲錢。
那時候的父母就是這個口吻︰我先為你收著。
後來收一收的,這些錢就沒影了。等長大問父母,父母理直氣壯的道︰「咱們家也得給別人家孩子壓歲錢啊!」
李治對賈昱頗有些興趣,就問道︰「可讀書了?」
武媚笑道︰「這連說話都說不清楚呢。」
賈昱看著李治,半晌蹦出一句話,「吃飯。」
孩子的童言稚語有趣,李治心情不錯,見兜兜仰頭看著賈平安,就逗弄問道︰「可想讀書?」
兜兜皺眉看著他,突然說道︰「我帥慘了。」
李治看著她,再看看賈平安,身體微顫。
武媚已經忍不住了,捧月復大笑。
賈平安滿頭黑線的把兜兜抱起來,「那只是隨口說的。」
隨口扯淡竟然被閨女學了去,賈平安覺得黑歷史沒法看了。
眾人一陣大笑。
李義府急匆匆的來了。
李貓最近很得皇帝的信重,竟然出行都帶著。
李治喝了一杯酒,突然問道︰「賈卿說吐蕃野心勃勃要動手,吐谷渾,西域,你以為是在哪邊?」
這個問題有些麻煩。
上官儀笑了笑,李義府低聲道︰「上官少監以為是何處?」
上官儀搖頭,「此事老夫並未想過。」
李治最近在放風,準備讓李義府進朝堂,也就是給他宰相待遇。
這升官的速度很是喜人,所以李義府看著神采飛揚,自信滿滿。
「陛下,臣以為當是吐谷渾。」
這是賈平安結合歷史得出的結論。
在西域動手也可以,但大唐剛鎮壓了龜茲叛亂,這個時候動手,那些小國不一定會配合,如此就是孤軍深入,智者不為。
對手贊同什麼,我們就反對什麼。
李義府說道︰「陛下,臣以為吐蕃會攻打安西。」
這人過于睚眥必報了。
關鍵是為了反對而反對,這樣的臣子……
賈平安看了李治一眼,見他神色如常,就知曉李貓目前在他的心目中不過是一把刀而已。
他笑了笑,「李侍郎知曉軍中事?」
你特娘的狗屁不懂,就敢沖著這等軍國大事指手畫腳,誰給你的勇氣?
李義府依舊是招牌的春風一笑,「老夫最近對吐蕃頗為關注。」
你關注的是怎麼升官吧?
自從投靠了皇帝後,李義府的節操就沒法看了。
李治舉杯喝了一口,看著周圍的人流,倍感愜意。
對于臣子之間的爭執他樂見其成。
李義府是沒有節操,可帝王卻需要這等沒有節操的忠犬來掌控局勢。
比如說李治想弄長孫無忌,那誰來動手?
他親自動手,以後史書上就會留下一筆︰帝殺舅父。
現在他卻能讓李義府去攀咬,把長孫無忌拉下來。
這就是忠犬的作用。
帝王不能沒有忠犬!
賈平安笑了笑,不想和李義府這條忠犬爭執。
但他忘卻了一件事,忠犬要有旺盛的斗志!
李義府笑道︰「武陽侯就斷定吐蕃會優先攻打吐谷渾?」
賈平安點頭。
他覺得老許奸臣的名頭有些冤枉。
和李義府相比,許敬宗就是個一清二白的忠臣。
賈平安連話都不想和他說,起身告退,準備回自家那邊去。
李義府笑道︰「武陽侯為何不肯說了緣由?」
這人這般不識趣……
賈平安看著他,「李侍郎可知曉西域的局勢?」
「大唐威壓安西!」
「李侍郎可知曉安西那些人對大唐忠心與否嗎?」
咦!
李治發現賈平安這是一步步的在誘導……
怎麼像是給李義府啟蒙西域局勢似的?
李義府楞了一下,「自然忠心。」
馬丹!
明明猶豫,為了拍馬屁卻說忠心。
賈平安搖頭,「那些人並不忠心,若是大唐移民不能佔據優勢,安西將會成為大唐的爛泥塘。至于吐蕃先打哪一處,李侍郎可想過龜茲叛亂才將被鎮壓之事嗎?」
他問道︰「李侍郎可明白了?」
李義府臉上的春風變成了肅殺的秋風。
王忠良都明白了。
但他是內侍,而李義府是重臣……
李義府挑釁,賈平安隨口給他上了一課。
也是當眾抽了他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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