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縴筆小憩殺百花(1)

簡雲楟領著軍隊在邊境駐扎已一月有余,卻從沒和敵人正面交戰過,邊關的城門日復一日地緊閉,軍心和深秋的天氣一樣,變換多奇。

他的軍師才從營帳里退出去,剛稟報完。

據他所探,再拖下去,就要趕上天象生異。

他展平地圖,枯坐著望,直到把燈也望枯。

戰事來得突然,簡國準備並不充分,此為敗因一;單國凶猛之勢直來似攬雲平海,大軍壓陣,卻不見強攻,只多叫罵,此為敗因二;洱軾臨行贈語不詳,且遍傳四海,此為敗因三;軍在外被聖旨強壓,不準擅動,此為敗因四;流言久傳損勢,軍律久嚴麻人,一缺勢,二缺靈巧,此為敗因五;秋來天氣多變,入冬必要久抗,拖越長,戰越苦,此為敗因六;敵軍主將是「單稷」,數年共事,此為敗因七。

七條敗因,無一不駭人,無一不致命。

皇帝這次給簡雲楟配的其中一個副將是鐘毅,鐘毅和他從前並不相識,生命軌跡里唯一的交錯還是因為同爭一個女人。詔令一傳下來,兩人各自領了兵匯合,一起操練了半個月。

在外人看來,他們都是頗具大將風範的人,雖有此前一事,但現在大敵當前,兩人是早早握手言和,平日不見絲毫異常。

世上除了觀依客,無人知曉,簡雲楟和鐘毅在訓練場見面的第一天,就約好了半夜在觀依客的院子里較量。

剛開始,兩個人都顧忌著即將出征,都在手下留情。後來,戰酣爽了,鐘毅便放開了手腳,拳拳中力,招招致敵。雖然最後他還是輸了,而且輸了不止一次,但簡雲楟為他指出了拳法上好幾個問題,也夸他有天賦,劍使得很好。鐘毅雖然打到最後,還是沒看出簡雲楟最擅長哪派武功,擅用什麼兵器,感覺萬物他都能拿來當兵器,什麼法式套招在他這里都不講理。但他起碼知道了一點,這個人有德行也有能力,打得他痛、壓得他低,但傷得不重,少見蔑意。在那晚上,鐘毅心里頭就莫名地有種感覺,項葉嫁給他,不見得幸福會比自己給的少,甚至,只要他想,項葉可能會比他想象中的,還更加幸福。歷經多日相處之後,他更是堅定了原來的想法。

他進帳的時候,簡雲楟搶著昏的燈,一言不發地看著桌上寫滿字的紙。

他退了出去,找人拿了盞新點上的燈,又進帳給簡雲楟換上。

簡雲楟並未說話,只是閉了眼楮,雙手合十。

鐘毅拿起他桌上的紙,放在燈下,照著光看,一讀到底,身子越讀越沉,腳抓地的力生勾,呼吸到後來也發得重緩。

他捏紙的手不自覺地發緊,他問簡雲楟︰「這困境比我原來想得更多,你既已一一列清楚了,可有想好什麼對策?」

簡雲楟猛地睜開眼,黝黑而沉地盯他,短而促地吐了一個字︰「等。」

秋日的京城盛行的不是悲壯和豪邁的邊疆魂,而是熨帖而平常的團圓味。

項葉今日起了個大早搞梳妝打扮,又借乘了華琤嫟的香雲馬車,一路坐進宮,去畫畫像。

董在華琤嫟眼里,是個沒人勸得住的懶性子。于是,等她們到了宮門口,看見她家的馬車早早地找位子停好了,就不免有些吃驚。這世上居然有件事,能讓她不遲到片刻,早早前去候著的。

走在紅牆間,她和項葉說︰「葉葉,今日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原來董丫頭也能到得這麼早的。」

項葉問她︰「你可知今天給我們畫像的是誰?」

華琤嫟說︰「不敢不知。縴筆小憩殺百花,靈歸盡暮霞。他出名的故事太多了,實屬算個當朝活生的話本人。」

項葉噗嗤一笑,說︰「傳奇多雖真,有神人助也不假,但也沒你說得這般高上。等你認識他,你就明白了,完全一小孩子個性,頑盡天真。」

華琤嫟問︰「玩盡天真?」

項葉說︰「頑石的頑。」

華琤嫟點點頭,原來如此。

往復鏡的水被流月施法止了,他輕甩下頭,問司命︰「他們說這人,我約莫也是認識的,現在不太記得了,你往前調調,我想看看他如何殺得了百花。」

司命瞥瞥嘴,認命地去給他調湖水,嘴里碎碎念︰「馬上到精彩部分了,偏偏要往前,老古董,沒品位。」

等她調完一回來,發現自己的躺椅變成了得曲腿跪坐的矮桌,她氣得破口大罵︰「你作甚麼壞我的椅子?」

流月一掃袖子,她下意識地施招對擋,身形卻還是被他起的風帶得一晃。

流月朝他說︰「你性子太頑,該受些禮教。我在你身旁數日,自應盡所能幫你。若你不喜歡,自己變回來就是。」

司命委屈地捏拳,想揍他又打不過,只能一把抱起她的矮桌,走得遠遠地去施法術。

流月看見她對著那桌子恨恨地不停念咒語,笑得偷模無聲。

今年的陸探微,才十三歲。

他跟著家里的畫師出門采風,畫師又叫上了他的另外幾個徒弟,那些徒弟們又各自約了姑娘好友。于是,這一趟采風之行,隨者眾眾。

他們一路走,一路畫,出來也半個月有余,大家彼此間的了解也不斷加深。

畫師說,他最終的目的地是一塊鄉野地。那是他幼年記憶里最美的地方,春日灑遍朝陽,百花灼灼其芳,風香野討想。

他們一路跋涉、作畫,畫完了,便就地存放,只等回途時再取。

剛開始,大家都讓著陸探微先選地、選方向作畫,後來,大家被他逼著,不得不讓他先選。因為一路畫過來,所有人都清楚,他們之中,沒人畫得過他。他是個當之無愧的天才筆手,與他選近了方向,無論再怎麼畫,也不過最好得個附眾者的名聲,大部分時候,都是在自取其辱。

所以每次作畫,大家都會等他先落筆。但他這人有時候怪,到了地方,見了美景,只是望,卻長久地不動筆,好幾次,甚至根本不開畫卷,不配墨筆,就自顧自地睡大覺。畫師不管他,學生們自然也不能、更不配說他什麼。只好循著他的步調,跟著他的喜好,來展開或收起畫卷。一時間,大家對他既是敬佩在心,也是怨聲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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