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2 代溝

作者︰暗夜拾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英國人擅于伺候人……

他們的軍人或許不是世上最好的軍人,政客或許不是世上最好的政客,商人、工人、農民、學者、藝術家或許都不足以長長久久地笑傲當世,但他們的管家卻絕對無可比擬。

英國的管家文化是獨特的,雖為人侍,卻不以親、近、忠、謹為賣點,追求的是成為雇主的延伸,時刻體察雇主的立場和需求,予以加強或是補足。

正因如此,當現實狀況與雇主的願望背道而馳,就如洛林希望保守地完成這場為石潮生的接風,可王也和石香姑卻因為各種機緣巧合斗成冤家的時候,整個庭院見不到半個侍從的影子。

而當石香姑不情不願的倒歉一落地,將近三十個侍從在呼吸間就從庭院的角角落落鑽了出來。

牽馬的、裁衣的、抹汗的、治療的、園藝的,近三十人中有二十多個用于防備各種意外,真正參與服務的不過四個端莊的女僕,跟隨著莫妮卡,推著早己準備好的茶餐車走到近前。

很快,碟、盤、叉、勺、糖、女乃、蜜、醬、巾、燭,各種佐治茶會的小道具以茶點塔為中心擺滿了整張圓桌。

莫妮卡捧著莊重挺胸站在石大爺身邊,目視著前方的空曠,用難得一聞的低沉嗓音問。

「石大爺先生,茶還是咖啡?」

濃重的倫敦腔是重金聘請的老師專門教的,莫妮卡學成三年,頭一回用,標準得連洛林都听不出好賴。

石大爺先生一臉懵逼,甚至有點不太確定眼前這個穿著不男不女的洋馬子究竟是不是在跟他說話。

「石大爺,莫妮卡是在問您想喝茶還是咖啡。」洛林翻譯說,「咖啡產自牙買加的華倫福特莊園,是正宗的藍山。但我還是更推薦今天的英格蘭茶,我的拼配師倫福先生是大不列顛頂尖的匠人,1775至1783年間受雇于皇室,拼配的茶方多次得到過夏洛特王後的夸獎。」

石潮生懂了。

洛林邀請他飲茶,因為洛林家里泡茶的師傅是宮里出來的。

宮里給皇後泡茶的不都是太監麼?雖說不曉得那掌茶太監犯了甚宮里的忌諱以至于被人攆出來,但石潮生听人說過,太監模過的東西都有一股子尿騷氣,除都除不掉。

想到這茬,石潮生隱蔽地犯了個惡心。

「洛大當家,老夫還是喝那藍什麼莊的苦藥湯子,英吉利的茶我在大嶼山時也得過孝敬,盡是些茶碎雜汁,又甜又膩,實在合不住老夫的口味!」

「原來如此。」洛林不以為意,對莫妮卡說,「石大爺先生要武夷山大紅袍。」

莫妮卡微微一禮,蹲從推車二層端出景泰藍的蓋碗,在石潮生當面擺正揭蓋,注上沸水。

馥郁的蘭花香噴涌出來,溢滿了庭院,沁透了心脾。

石大爺的眼有點直,又听洛林歉意道。

「我猜比起咖啡,您應該會喜歡武夷山的大紅袍。」他說,「只是可惜,照說得是功夫茶才能吊出這茶的岩韻來,但這里是新大陸,遍尋不見茶師,不得我只能以蓋碗待貴客,石大爺體諒。」

「呃……體諒,當體諒……」

各人的茶都上齊了。

洛林慢條斯理調著自己的午茶,繼續主導著茶會的話題。

「石大爺,您知道麼,您的拜訪著實叫我吃了一驚。」

「吃驚?」石潮生古怪地看了眼皮爾斯,「莫非皮當家不曾與大當家言?」

「驚喜。」洛林吐出一個英文,「我們喜歡在一些事情上保留神秘感,覺得這樣可以給人留下更深的印象。」

石潮生嘁了一聲︰「祠堂中若是有晚輩膽敢隱事不報,便是不剜心明志,老夫也免不了叫他刀山火海走上一遭!」

「不瞞您說,昨晚我也想讓皮爾斯走一遭來著。」

洛林笑著掃過皮爾斯,四目相對,丟過去一個鼓勵的笑。

皮爾斯听不懂漢話,看到洛林的鼓勵還以為兩個大佬正在夸獎他的surprise,驕傲得眉開眼笑,那自信滿滿的樣子,在王也的眼楮里印出一個憨字,在石香姑的臉上堆了一個蠢字。

同仇敵愾讓他們之間的緊張一下子散了七分,洛林對皮爾斯的表現很滿意,點一點頭,折回話題。

「石大爺,皮爾斯究竟是怎麼把您哄來的?」

「闖龍潭探虎穴的事,這世上何人能哄得老夫?」

石潮生豪邁大笑。

「洛大當家,老夫的來意你不曉得,我家與皮當家曾有一戰的事您總該曉得吧?」

「知道,共有三戰。」洛林回答。

石潮生面露回憶︰「當時老夫在家祠堂當值,忽有報紅旗鄭家在中沙永建一帶遇上了硬點子。我佷兒鄭一領著兩福三廣的船隊在永建外海與皮當家打了一戰,結果沉了一條,損了兩條,家兒郎戰死三十余,傷百人。」

「鄭一報皮當家的船上懸著白底的花旗,圖上紋案見所未見,不知國屬,只知必又是西洋來人。這口氣我家當然咽不下去,所以不等過夜,我就讓二子佔礁領著我黑旗兒郎去找皮當家討要公道。」

「這一戰佔礁也帶了五條船,同是二福三廣,是精銳,結果開戰僅一個半時辰他就敗了,五條船回來了四條,佔礁的旗艦被傷了舵,听說成了皮當家的階下之囚。」

石潮生灌了口茶湯。

「第三戰不是我等派的,紫旗陳家的小輩听聞鄭一與佔礁皆敗,有心搶一搶鄭石兩家的風頭,所以一氣抽出了十條廣船,想仗著船快打皮當家一個措手不及。」

「結果皮當家的船比家的廣船更快,紫旗的小輩沉三傷六,被俘了四條。我兒佔礁乘著其中一條損傷不大的回來,帶回了皮當家的口信,說想與老夫在大嶼山一會。」

看得出來,皮爾斯的拜貼給石潮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還是正面的。

畢竟貴婦人號再大再強,一旦登陸威脅就小了一半,更何況大嶼山還是家人的老巢,皮爾斯想在那里和石潮生見面,至少表明他對家不懷惡意。

石潮生最終沒有把皮爾斯迎進大嶼山,在瓊崖道的瓊山縣,代表著東西方最強的兩面海盜旗實現了歷史性的會面。

「老夫讓佔礁把皮當家帶去了米家漁村,那村是黎人的村,與我民沒的關聯,皮當家在那,說話做事也能當得自在一些。」

這是石潮生的考量,在洛林看來很有些多余。因為白人大多不知道中國的多民族性,話說回來,洛林也不清楚清時中華各民族之間的關系。

石潮生繼續說︰「那次照面,皮當家讓個信肖的丫頭做了口譯,直言你洛大當家看中了大清的物產,無論我民是應是不應,這條商路都會在年內立起來。」

「我看中了清國的物產……」洛林玩味地琢磨著這句話。

剛見面時石潮生說皮爾斯向他介紹過洛林,手握幾百條船的海盜,麾下十幾萬暴徒。皮爾斯的貴婦人又和民打過三場「不傷和氣」的海戰,貴婦人憑著防守反擊三戰完勝,自身的損失微乎其微。

這兩件事和皮爾斯的通諜擺到一塊,洛林哪還能猜不到石潮生把自己和女兒投入險地的意思。

他是來探路的。

如果洛林真如皮爾斯所說,他大概就會為了民服軟,可如果洛林名不副實……

洛林意味不明地咧了咧嘴︰「石大爺覺得德雷克商會如何?」

石潮生自傲地昂起頭,中氣十足︰「富有余,強不足。」

「您是說四五百船,十余萬士?」

「正是!」石潮生把蓋碗一推,「洛大當家,老夫說句不中听的。皮當家年歲還是小點,吹得大氣太過。且不說您這邁阿密扯著您家商號旗子的船不足三十,就是您這年紀,四五百船?您用什麼養活他們?」

洛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石大爺未免小瞧我了。」他想了想,「也不對,應該說是皮爾斯讓石大爺誤解了。」

「誤解?」

「海盜。」洛林敲了敲桌子,「我是海盜麼?是。半個世界都知道我是加勒比的白幟海盜王,大概是當世加勒比最強的海盜王,畢竟加勒比七王相爭,除我外現在還活著的只剩兩家。」

「可海盜不是應該低調麼?就如您說的,海綠林見不得天光,為什麼我要說半個世界都知道我是海盜王呢?」

「因為洛林.亞納遜.德雷克是劫殺海盜的海盜王,德雷克商會是文明世界的商會。說來或許不可思議,可是在大不列顛……也就是英吉利的法律允許之外,我和我的麾下沒有搶劫過一艘合法商船。」

洛林笑得開懷︰「我是一個商人,一個正經的商人,我的商船遍布在歐洲、美洲、非洲和亞洲,邁阿密不過是我的旗艦和直屬第一、特勤兩支編隊的錨港罷了。」

「你們清人講究眼見為實。但很遺憾,德雷克的實您見不到,因為您不了解歐洲商會的運營模式,哪怕我對您知無不言,您也無法從我的說辭中得到有用的東西。」

「所以,選擇權在您的手里,戰爭還是和平,敵對還是共盈?無論如何,您與石姑娘都不會死在這里,邁阿密是開放的城市,是自由的城市,您或許可以在這里逛上幾天,然後再做出您的決定。」

石潮生的眉頭緊皺著,似在思考,又不知該從何思考。

「今天就這樣吧。」洛林站起來,對著王也,「王也,由你負責照顧石大爺父女這幾天在邁阿密的起居。想去哪就去哪,想什麼時候走就什麼時候走,要做到賓至如歸。」

王也跟著站起來︰「省得了,導游與車夫,也不是頭一回了。」

洛林笑著點點頭,轉過身,沖著石潮生欠身撫胸。

「石大爺,今日少陪。我建議您花一點時間來了解我和我的德雷克商會,或許下次見面時,我們可以聊得更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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