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漠滄謠!漠滄謠!

紫陽花,未說出口的第三種花語,你,還記得嗎?

感情的忠貞,與兩情相悅的永恆

這茫茫黑暗里,仿佛就只剩了兩間囹圄,慘白的月光從天窗柔柔地照了下來,將緩慢落著的雪染成了銀色……

他二人狼狽的身影融在淡淡的光圈里,格外寂寞。

斜靠在冰牆上,她瑩瑩淚眼在黑暗里睜著,仿佛用盡了畢生的力氣,沉重的長睫終是輕輕掩上,羌笛被她守在懷中,死死的。

他慢慢撫上冰牆,腦海里不斷幻想著牆後的她此時此刻會是何模樣,多想去觸一觸那張冰涼的臉龐,多想為她拭去嘴角的血絲,處理身上的傷口,「為了一只羌笛,任人欺壓,為什麼要這麼傻……」

「白餌,你知道嗎?金色囚籠里,我每天總是在想,在我離開亡奴囹圄之後,你和大哥過得怎麼樣了。大哥是否已經帶著你成功逃出了囹圄……大哥武功過人,還通曉密道,你們一定成功逃掉了吧。每次想到這里,我心里就特別欣慰,特別踏實,只要你們沒有落到漠滄無忌的手中,情況就不會太糟糕。你說過,離開囹圄之後,你要去找你的五妹,你還要帶著她去秦淮河畔折春花,我在腦海里無數次幻想過你說的那些畫面,覺著真是美好。我也總是在心中祈禱,希望你早日如願,最好能夠早些離開秦淮,去找一個暫時安全的地方。但我還是有一點點私心,其實,我不舍得你就這麼走,我怕我再也見不到你,我怕我再也找不到你,我怕我們就只是相逢一場最後就這麼散了。我不舍,亦不忍。後來,我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說服自己,就當你已經走了吧!這對你來說,會是最好的安排。因為我知道,自那天之後,一切都會籠罩在漠滄無忌的陰謀之中,整個秦淮也會再次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而你,必須離開。可我怎麼也沒想到,你不但沒有離開,還以歌女的身份出現在了雨花台!你不該卷入這場亂世紛爭的……都怨我,怨我沒能親手殺掉漠滄皇,才讓整件事情愈演愈烈……」

當那驚心的一幕幕再度勾起,他的心髒越縮越緊,幾乎要被榨干。抿了一下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任憑淚水瘋狂奔涌。

但他又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哪怕是輕微的聲音也不行,只能強行將另一只拳頭塞進口齒里,直至骨節寸寸泛白,而另一只手早已被他咬得血肉模糊,停在陰冷的地面,流著滴滴鮮血,發散著一股惡臭。

漸漸,一雙蒼涼的眼楮漫無目的地望著,就像一個一臉褦襶的小孩不由自主地瞻望著,但他的臉上卻沒有純真的幸福,更像個走無家可歸的孩子。

斜對面的牆上,兩道孤影緊緊相依。

「哥,明天我們就要被仇族的人押上斷頭台了,我害怕……」

「阿妹,不要怕,哥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當初在漠滄的天神殿前,我們說好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死。不就是死嗎?咱們風族人最不怕的,就是死了!」

「……哥,我想念漠滄了。」

「來,抓緊我的手,閉上眼楮。哥陪著你,一起去尋漠滄……靈山衛,靈山衛,靈山衛,幾度夢里空相會。未曾忍心擱下筆,滿紙都是血和淚……」

「靈山衛,靈山衛,一草一木皆憔悴。聞說靈山高千尺,難覓一朵紅玫瑰。靈山衛,靈山衛,多少情系天涯內?日日空見雁南飛,不見故人心已碎。」

… …

瞬間的恍惚中,他仿佛在他們身上看到自己曾經走過的足跡,一路留下的身影。

「咱們三個剛剛闖了一趟鬼門關,也算是出生入死的兄弟。這應該就是戲班子里常唱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呸呸呸,什麼死不死,咱們三個都會死,咱們要一直活,活到雨燕歸來,活到青絲成雪,待那時,竹籬小築,飲茶思故,朝朝暮暮!」

他抬起頭,環視著眼前的一幕幕,回憶起︰「白餌,你還記得嗎?當初,你我二人便是在這里重逢的。你,我,還有大哥,也是在這里結拜的。這里有太多太多關于你我之間的回憶……那時候,爐中的火燒得旺盛,那時候,連雪都是多情的,獄中的日子雖是艱苦,卻也有滋有味,我們一起吃著烤雞,一起舉杯對月,喝到盡興的時候,還會情不自禁哼幾句小曲。這個時候,你總是要嘲笑大哥,說他五音不全,有辱音律。大哥不服氣,非要你來幾句。當你信誓旦旦忘我地唱起來時,我和大哥總是在一旁偷笑。你啊,輕輕松松就掉進了大哥的圈套。他啊,是巴不得你唱。因為你啊,的確很不想開口,總覺著自己好歹也是紅遍秦淮的歌女,豈可隨便開口?再說了,在這種地方唱,不就成了大街上要飯的、撂地賣藝的了嗎?指不定這獄中就有她的崇拜者,若被他听見了,等出了獄後,還怎麼混下去?可是啊,你總是被大哥變著法地引上鉤,當然,這里面不乏我的‘功勞’。誒——現在我跟你說了,你可別告訴他啊,不然大哥日後要怪我的……」

他的眼楮笑得清澈,就像夜空里的星星,「你開了嗓,我們就靜靜地守在爐火旁,听你婉轉地唱著,時不時為你打節拍。每每這個時候,咱們便要招來獄卒接二連三的取笑,說我們瘋了。是啊,那時的我們的確是瘋了。哎,瘋點好,瘋點好……」

幾聲嗟嘆,透著淡淡的哀愁。

「那里,還有我們的紫陽花,還有未說出口的第三種花語,你,還記得嗎?大哥一直追問,你一直沒有說,可我卻懂。如果,一切能重來一遍,你是否還願意,為我守著那片天窗,再听一句‘我回來了!’在囹圄之外的暗道上響起……然後,你會著急地詢問我,今日如何,外面那群風人可有為難我,而我,依舊會輕輕搖頭,對你淡淡一笑。你偶爾也會詢問起囹圄外的天氣如何,而我還在編撰說辭,你卻忍不住地說起……」

「朝時金光萬縷,幾度流雲翻轉,晚來余霞成綺,此時……但聞玉磬。」

「你一番繪聲繪色說罷,大哥便忍不住納悶地問一句……」

「呆望了一整天天窗,感情就看出了這麼一個結果?」

「囹圄之外度日如年,我也只能閑數流雲,靜听雪聲!」

「如果這一切暫時還沒發生,你從來就沒有出過囹圄,而我也還是李愚,你是否,是否還願意,為了我閑數流雲,靜听雪聲?」

他一遍一遍地問起,聲音幾乎是膽顫的。

可是,一切又怎麼可能還沒發生,她的李愚,早已在逃亡之夜被漠滄無忌帶走了,他終究沒能如約歸來,而相見,也注定遙遙無期。

這里,是他們噩夢的開始,卻也是他們最珍貴經歷的見證。短短幾日,晃眼一過,不曾想,他二人又在相同的地方,上演了一幕重逢。

只是,站在她對面的,只是漠滄皇族的四皇子,漠滄風國的太子,漠滄無痕!

時間沒有等他,只是不停流轉,他已經差不多找不到生命中以前的自己,那個不經世事的落魄少年,天真無邪的笑容一晃一晃,隨著淚水一點點映亮了他的寰宇。

「靈山衛,靈山衛,一年一度寒星墜。遙望去年星在北,今年寒星又是誰?」

「靈山衛,靈山衛,靈山何處無血脈?且听夜半松濤聲,訴說昨日功與罪……」

漠滄的歌謠,還在耳邊隱隱響著,後來越來越淡,茫茫黑夜里,只剩下亡奴囹圄模糊的輪廓……

沉重的目光,從冰牆下那方低矮的欄口,徐徐收回,靠在那牆上,他疲憊的雙眼也開始融進了夜的黑。

此時此刻,五步之外的牢門忽然被打開。

警惕性使然,他驟然睜開了眼,全身的血液一時間熱起來了。

「殿下——」

來者,是黎桑士兵。

不,是石蹇。

他將垂在空中的鎖鏈拳握于掌,小心翼翼地起了身子,一邊提防自己的動作,一邊注意著風聲,行到牢門處時,額上已經冒起了大汗。

「殿下!石蹇,來晚了!」石蹇淚眼燦燦打量著身前的太子,說不盡心酸︰「您——受苦了!」

這個時候,還能有人想著法子來這看他,漠滄無痕很感動。

白天,那些仇族人,對著風族人,「風奴」、「狼賊」,一聲聲地罵著,將風族的人罵得體無完膚。他身為漠滄的太子,听了自是恨意難平。

那種被歧視的感覺,真的可以將一個人活活逼死,就像是掉落了一個深淵,亦或是,眾目睽睽之下被人撕光了衣服……

他格外欣慰地抿了抿嘴角,眼底涌出一片溫熱的流光。「無妨……」

不忍再看見太子受這般苦,他當即從懷中掏了鑰匙,準備為太子解開禁錮,卻被太子牢牢握住了雙手。「石蹇,一切,如何?」

太子終是問了。

低沉的頭沒敢抬起,答案堵在他的喉嚨,實難說出口……

看到石蹇搖頭的那一刻,漠滄無痕整個人瞬間僵在了那里,腦袋里一陣轟鳴,像有無數塊交錯的冰錐堵在那里,充塞不下,幾乎要裂開!

他的寰宇好像變成了一片黑暗的旋渦,他隨時都有可能會被卷進去……

石蹇當即托住了太子的胳膊,道︰「殿下,奴已經買通了獄卒,一時半會他們不會察覺出什麼。您亦有密道路線作引,咱們此時走,定可萬無一失!」

他望著那雙空洞的眼楮,內心開始有些著急了。

良久,漠滄無痕緩緩說出︰「我不走。」

「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您暫且保住性命,咱們出去了再做打算,好嗎?」石蹇勸道。

他側過頭,眼神在遠處的冰牆上流連了片刻,「我心意已經,就這樣吧。」

被那一心赴死的聲音一驚,石蹇轟然跪到太子身下︰「求殿下跟奴走吧!殿下您放心!只要有奴跟在您身邊,一切必然會有轉圜的余地!奴向您承諾!奴——」

「石蹇,我很慶幸當初將你留在東宮,也很感謝你一次次的冒死相救。可是,如今我什麼都不是了,你不必再以奴自稱……」

「石蹇一日是您的奴,終身便是您的奴!無論發生什麼,奴必然誓死相隨!殿下!求您很奴走吧!」

不忍心傷畫面,他淒然轉過身去,平復了好久,才做了應。「石蹇!原諒我,不能跟你走。」

一听此言,石蹇心中猛然一驚,整個人徹底怔住了。

黑夜如流,將一切湮滅。

冰冷的地面上,一尊金色面罩,凝著一層薄薄的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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