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夢歸處!夢歸處!

清輝宮中,她細數流年,低頭拾紅楓,抬頭看鴻雁,漫漫時光里寂寞度過,哪怕等到青絲成雪,她知道,終有一天,她會等來雲開霧散的時候。

可她怎麼也沒想到,這一天竟比她想象的要來得早,歲月不徐不疾,一轉眼便是十八年。

黎桑綺春年,距離除夕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這一年,漠滄二十九年,又逢佔星年。

當長長的漠滄軍隊駛入秦淮城門那一刻,所有糟糕的結果不斷涌入了她的腦海,也是那個時候,她才真正意識到,漠滄皇預謀侵佔秦淮,征服黎桑。

那一天,秦淮城下,雪擁大道,行人甚少。

「篁妃娘娘,此刻感覺如何?」漠滄無忌坐在高高的狼騎之上,抬著頭不斷環視著周圍的異國風光。

「你們,究竟想要做什麼?」她低沉著問,面色清冷如雪,嘴唇鐵青,似乎連睫毛都凍住了。

听聞此言,遍地風光無心賞,他沉默了片刻,回頭望向身後的馬車,風中,笑得凜冽︰「篁妃娘娘,這一路舟車勞頓,想必您也累了。早听聞秦淮的小食是出了名的好吃,待本王命人到前面尋家鋪子,咱們也好填填肚子,驅驅寒,當是稍作休息吧!」

「你們的軍隊一早便入了黎桑,漠滄君主準備發兵秦淮,對嗎?」她漠然看向漠滄無忌,眼神同聲音一樣冰冷。「你們想拿我作引,將這把火燒起來。」

他的笑容忽而陷入僵硬,身子挺立在馬上,像是被凍住了一般,他知道,她終究還是察覺到了什麼……

「現在,便殺了我吧!」她淒厲的聲音落下,眸子里死一般寂靜,「殺了我,這把火沉寂了十八年的火,便能燒起來了!」

听到她這般決絕的語氣,他心中開始有些慌亂,愧疚與不舍,在心底一起到來……

約莫沉默了兩個彈指,他蒼涼的語調才慢慢響起。「那夜,君主頒下密旨,命本王秘密押送娘娘離開漠滄,前往千里之外的秦淮。等入了城,便將娘娘當街殺死……」

「所以呢?」篁妃沒再看他一眼,語調淒涼地說出︰「君命難為!殺吧!你漠滄的男兒眼里不容有一絲猶豫!果決些吧!」

漠滄無忌勒緊了韁繩,朝那茫茫天空望去,眼眶莫名有些刺痛……

他不可以。

那一刻,他不禁記起了她執傘在雨夜對他說過的那些話,記起了漠滄清輝宮里她的諄諄教誨,記起了她給他提供的良策……她不是他的母妃,卻給了他重生的機會,是他命里最重要的人。

他不可以。

漠滄皇族的軍隊還未到達,過早出手,只會打草驚蛇……

「篁妃娘娘,君主下的是密令,本王,身不由己,還望娘娘莫要怪本王一直隱瞞。」他收回落在遠處的視線,眼神慢慢變得嚴肅,「本王,不會殺娘娘的……」

她心中一顫,終是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到底還在顧慮什麼?這麼多年的苦心經營究竟為了什麼,你忘了嗎?如今你的父皇委你以重任,你若在這個時候出了岔子,因此失去了你父皇對你的信任,你甘心嗎?」

漠滄無忌微笑著說起︰「君主征服黎桑的大計已是無人能阻,即便沒有娘娘作引,漠滄與黎桑這把火也會燒起來的!君主這麼做,無非是想以一個稍微正當的名義發起這場戰役。」

她一听此言,如雷轟頂。無限的恐懼,加上黑暗、靜寂和乍醒過來的錯覺,使她的心冰冷了。

這場做了十八年夢終于要醒了!

所有預測的災難與危機已經提前到來!

漠滄無忌到底沒有殺她,在那之後,她就像是昏死過去了一般,當她再次睜眼醒來,已身在湫滁地牢,而外面的一切早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正如漠滄無忌所說,漠滄與黎桑這把火遲早要燒起來的,即便她試圖用自己的死來挽救這個已是危機四伏的國家,也注定會是徒勞。

黎桑篦玉年,元月一日,戌時,亡奴囹圄,夜寒霜重。

一連串腳步聲連帶著鎖鏈聲,將他昏沉的意識一點點刺醒……

袖中雙掌緊攥成拳,他吃力地將僵硬的身子從地面撐起,帶著一絲絲來自傷口的疼痛,「嘶……」

隨後,兩只原本熠熠生光的眸子像是失明了一樣,格外空洞,整個人就像一具尸體一般斜倚在漆黑的牆角,再度陷入頹廢與迷惘之中。

湫滁地牢內,她說過的那些話以及說出那些話時的神情,那里發生的一切,噩夢一般的存在,注定會無盡循環下去。

他這一生最恨的,便是沒能親手殺掉漠滄無忌。

抬頭獨對天窗,看飛雪亂下,嘆只嘆這雪不懂人間仇恨,不解人間喜悲,無論何時,只顧自在輕飛……

在這無盡的黑暗之中,兩處囹圄,共著一堵高牆。

此時此刻,在牆的另一面,演繹著同樣的心心緒。

她于疼痛中蘇醒,睜開了眼,可身體卻如同一具尸體一般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應該到地府了吧!

生前,常听老人說,這陰間的地府最是恐怖,那里有千年冰霜的冷,那里有乾坤最烈的火,還有活了幾百年的厲鬼……

那個時候,每每听人說起這些,她便要毛骨悚然。可真正到了地府,反倒沒那麼怕了!

她想,這些東西,于她,未免過于平常。

在人間嘗遍了最痛的苦,到了地府,還會怕什麼呢?

她得快快起來,去走一走奈何橋,孟婆面前去訴一訴前世的冤、前世的恨,教那孟婆听了心一軟,便能逃過那碗喝下去會讓人忘記所有的孟婆湯。要讀讀

有些人,有些事,她不能忘記,千萬不能。

「她不是雨花台上高唱亡國之音的歌女麼?」

「真是那賣國奴啊!」

「呸!與那賣國奴共對面關著,真是晦氣!惡心!」

她的腦袋忽然一陣跳痛……

怎麼?到了這地府,也有人認得她?

也罷!沖到那奈何橋便好了……

「大膽亡奴!關進了亡奴囹圄,還想逃?我看你是巴不得早點死——」

昏沉的腦袋剛沖到牢門口,便是一陣天旋地轉,整個身子轟然倒了下去,絲毫不受自己的控制,那種無法支配的恐懼逼到了嗓子眼,教她差點失聲叫了出來。

緊接著,便是一記無情的長鞭落在她的身上,痛得她身子一側轉,教她領教了一番皮開肉綻的滋味!

這一記長鞭,徹底將她打醒了!

「抓捕叛國奴,嚴懲賣國賊!抓捕叛國奴,嚴懲賣國賊……」

為了護住摯愛之人最後一片淨土,她愣是從雪地中拔身而起,一頭扎向了風雪盡頭。

這亡國之恨、滅國之恥根芽一般種在心中,待卷土重來之日,注定要恣意瘋長的。

那些狼人尚不得幸免,她一佔盡流言之人,又如何逃出生天?

「軍爺打得好!像這種賤奴就該多打幾鞭!」

一個老囚犯扒拉著鐵欄,振奮的聲音喊得霹靂作響。

那收鞭的黎桑士兵,警告的眼神一閃,「閉嘴!都給我老實點!」

那老囚犯瞬間乖乖閉了嘴,可腦子一轉,不對呀,「軍爺!軍爺喂!我是冤枉的啊,你們抓錯啦!抓錯啦!我不是風人!真不是風人!你們過來看看我這面相——」

那士兵慢悠悠地徘徊到對面的那間囚牢,瞅了瞅那副鬼臉,「不是風人便是賣國狗!錯不了!」

「哎呀呀呀!我不是不是!我怎麼會是賣國狗呢!是他們誤會了!」那老囚犯心一急,趕忙扯開自己的領口,露出一大片胸口,白淨的肌膚上,深黑色的線條勾勒出一只狼頭,「前幾天效仿了風人那玩意兒,就就就就——」

「這——便是叛國!叛了國便得死!」

那老囚犯頓時驚坐在了地上,埋下頭撕開衣服,瘋狂地擦拭著那抹要命的黑跡,直到擦出血來,但怎麼也擦不掉。兩眼發顫,「軍爺——軍爺喂——」

「把羌笛還給我——」

淒厲的聲音轟然乍起,那老囚犯脖子一痙攣,再也說不出話來,只是呆呆地朝對面望去。

「我看這羌笛價值不菲,倒不如你將它給我,我準你明日上斷頭台之前,少受些皮肉之苦,到了陰間,也好做個安樂鬼,怎麼樣?」

另一士兵掖著刀,打量著手中的羌笛,如獲珍寶似地,兩只眼楮在黑暗里放光,一閃一閃。

她唾去口中一抹從心口逼出的血絲,一雙不畏豺狼的雙眼滿是倔強,直直地對視著面前的士兵,「你做夢!」

他矮著身子蹲在那里,透過牆底下,一道四四方方的通風欄口,將牆後的一幕幕看得清清楚楚!

他五指堵在口齒里,幾乎要咬出血來,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

他的眼眶里滾著許多淚,卻遲遲不敢落下,望著那一副頹然羸弱的背影,便可以想象出此時此刻,那會是一張怎麼樣的面容!

「死到臨頭還敢嘴硬!今日這羌笛小爺就是要了!你敢怎樣!」羌笛被那士兵憑空拋起,最後落到手中,是一副仗勢欺人的模樣。

另一士兵悠閑地走過來,不禁與之相視而笑。

她一雙眼楮被逼得血紅,眼底浸著的仿佛不再是淚痕,而是肉眼可見的血絲,「把羌笛還給我!把羌笛還給我!把羌笛還給我!」

背脊高高挺起,牆壁上映出沉重的黑色陰影,三聲咆哮接連發出,一時間響徹囹圄!

听得心驚肉跳,各處的囹圄的腦袋接連探出……

而他,卻再也沒有勇氣看下去,此時此刻,就像個死人一樣半身癱在地上,背脊仿佛貼著一座冰山,滿口的鮮血不斷從指縫流出,像一條條殷紅的毒蛇漸漸爬滿了整個手臂!

無數次想要沖出鐵牢,去將那些欺壓她的人一個個重拳打倒,無數次想要將她的名字在這無邊的黑暗里喊得嘶響,告訴她,他就在她的身邊,一直在她的身邊!

可他不能!真的不能……

對不起……

他與她,是冰山之隔,咫尺,已成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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