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雨花台!雨花台!

黎桑篦玉年,元月一日,午初,陽氣熾盛。

一股細小的冷風打馬而過,她褶皺的裙擺微微飄起,似漣漪輕漾。

在這千頭萬緒之外,隱隱傳來一陣循序漸進的幽鳴……

塞外狂風在草原上盤旋、號叫、呼嘯,刮得高高的青草發出一片響聲,成群結隊的牛羊奔向了天之盡頭,不斷發出嘶鳴聲;黃河之水自昆侖山巔而出,穿峽越谷,有猛虎下山之勢,攜寒風共怒吼,約莫幾個彈指間,渾濁的浪沖向了天空……

……她,驀然抬起頭,離她最近的上空,這風又干又澀,幾乎要讓人窒息。

在這停滯的空氣里,好像有什麼東西爆炸開來,格擋之間,雨花台上猛然起了一陣暴風。

灰塵在地面上卷成螺旋,闖過明庶長廊和閶闔長廊,一路裹著碎雪、花瓣、枯葉,像一根黑柱子,騰上天空,將半塊澄明透徹,刷成了黑色。

這個時候,天光忽然暗了下來。

「這天……怎麼突然就黑了?」

站在不周閣與融風閣上的百姓原本的光鮮亮麗,此刻一個個就跟掉色了一般。那天空仿佛就壓在他們頭頂,隨時都會將他們吞掉,不過這個時候,取代他們內心恐懼的東西是震驚!

他們紛紛往同一個方向,舉目引手,臉上滿是不可思議之色。

「那火紅的日頭怎麼變成了冰藍色?」

「這大白天竟然出現了一輪這麼大的月盤子!?」

議論正熱,橫在涼風閣與清明閣南面的幾排欄桿不堪重負,幾乎要塌掉……成堆的百姓忽然之間擠到那里,目睹不遠處的秦淮河,驚恐萬狀!

長堤之上,一排排楊柳搖搖晃晃,樹枝咯咯地截斷,狂風不住呼嘯,方向變化不定,被狂風卷起的雪,像一條無比大的雪龍,在秦淮河畔狂舞。

它騰騰落落,右翻轉左,絞頭摔尾,十里畫舫、亭台樓閣,竟在一片風饕雪虐之中。

就在這狂風呼嘯之間,一陣接一陣的水花聲,「咕嚕咕嚕……」,開始傳入他們的耳朵里。

隱著團團疑惑,冗長的目光一拉,只見漆黑混沌的秦淮河面上,惡浪滔天,檣傾楫摧,這樣的場景像是大河決堤的前兆,不過他們並不擔心,因為秦淮河向來被治理得很好。

眼尖的人不難發現,在這大片大片的浪花翻涌之中,時不時還有東西從水里冒了出來……有人擦了擦眼楮,試圖看得再真切一些。

直到那浪花聲越听越清晰,直到那大片大片的黑流其流向愈見明了,「不好!那片黑浪好像一直在往長堤方向涌!」

一時間人心惶惶,馬上便有人開始猜測,這難道是傳說中的水怪?

她飄飄搖搖站在那雨花台上,好幾次差點要倒下去,狂風叫著,吼著,回蕩著,那場流血的戰爭還在持續,但明顯可以感受到,這突變的天象臨時助黎桑的士兵得到了一絲喘息之機。

不斷有狼人殺了過來,然後不斷有尸體倒下,這混沌的寰宇,一時間仿佛就只剩了她一人。

她吃力地抬著頭,舉目遙遙,久久望著那輪冰藍色的玉盤,袖口被風吹得嘩嘩作響……

幾個時辰前的暗閣——

「季大人,我想,在此之前,你和我一樣,都想過這麼一個問題。如果我們到最後成功阻止了‘天降祥瑞’的發生,那麼這是否意味著,我們打敗漠滄風國的計劃也會失敗。」

「太子行事向來謹慎,且精于籌謀,雖然復仇心切,但他很清楚,即便他手中掌握著一支強大的軍隊,他也無法戰勝漠滄皇身後數以萬計的漠滄軍。他視‘天降祥瑞’為終極計劃,若終極計劃敗了,那他便是敗了。」

「你的意思是,就算我和將離成功殺掉了漠滄皇,但,到最後,面對數以萬計的漠滄軍,我們還是會敗的,對嗎?」

… …

「……難道真的要毀了雨花台,讓仇族人與那些狼人同歸于盡,秦淮才能勝嗎?難道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到底要怎樣做才能打破既定的結局……」

「類似的問題,在數日前,我也曾問過一個人,那時我和你是一樣的心態,但那個人要比我們都淡定,都樂觀。那個時候,先皇命懸一線,我為此急得焦頭爛額,他卻優哉游哉地擺弄著他的龜甲,我求著他想想對策,卻反被他臭罵一頓,他告訴我,君主天命已盡,黎桑這次面臨的是空前浩劫,我們所做的任何抵抗到最後都只是亡羊補牢,言下之意便是,黎桑想要贏得此役,需要等待一個時機。」

「等待時機?究竟什麼時候才能等來時機?雨花台上慶國大典一旦舉行,黎桑仇國徹底滅亡,漠滄風國自此林立寰宇!到那時,一切都晚了!」

「他並未說是何時機……就在我對他失望至極的時候,他忽然拿著他的龜甲欣喜若狂地找到了我,告訴我,他算出來了!」

巨頭三尺,天光將暗,否極泰來,佔星年,星盤流轉,天命至,玉盤盛而裂,病艮星將現。

她不經意間在心中念起……

雲聚雲散,那輪玉盤在她眸子里越放越大,瑩瑩眸光逐漸被映成冰藍色。

「起初不太懂其中的意思,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明白這其中的‘天命」,指的便是太子……但事實卻證明,是我誤解了天命……」

「所以說,只要破解了其中的玄機,就能改變既定的結局?」

「這只不過是一些窺星佔卜之術……你可以相信它?」

「只要能救秦淮,我便信!」

驟然,那玉盤好像盛大到極致,開始出現一道道裂痕……她以為是自己產生了幻覺,直到台下有人驚呼︰「玉盤裂開了!」

「玉盤盛而裂,玉盤盛而裂!」她情不自禁念出,滿臉皆是不可思議之色。

巨頭三尺!天光將暗!否極泰來!

眼前這一切都如季青雲所言,所以說,現在便是最好的時機?

全身的血液都開始變得沸騰,天光暗了,可她卻仿佛窺見了天光!

可此時卻開始出現了一些細小的聲音︰「玉盤裂當是凶兆啊!莫不是天要亡我黎桑——」

否極泰來,否極泰來!既是否極泰來,那便是有轉機!

在這幾乎天崩地裂的時刻,她越發確信了……天神

幾日前的鈴蘭殿——

「听說了嗎?听說了嗎?明天失蹤的漠滄太子就要回來了!」

「真假的?你怎麼知道的?」

「宮里不都這樣在傳嗎?仙師這樣說的,應該錯不了!何況連漠滄君主都信了。」

「這都什麼朝代了,你們還信這個?真是可笑……」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呀!愛信不信!」

… …

「……額請問,漠滄太子是誰?」

「連漠滄太子你都不知道,白活了你……咳咳,相傳,額不對,不是相傳,這是事實……漠滄太子,有名,漠滄無痕,年方十八,漠滄皇族四皇子,是蕭後所出。據說當初蕭皇後產下四皇子的時候,四皇子額頭上縈著一圈淡淡的金光!當時所有人都認為那是漠滄天神賜予的福澤!是漠滄皇族最尊貴的血脈!漠滄君主得知此喜訊,當即便將這位剛剛誕生的四皇子立為了太子,這十八年來,我們這位太子呀更是萬千寵愛在一身!」

「哇,這也太扯了吧!就因為生來便帶金光,便被捧成這樣?」

「神人降世不都是與眾不同的嘛?敢問,為何這金光不在你出生時照你,偏照太子一人 ?」

「不不不,我听說呀,自漠滄風族出現以來,這風人便信奉天神一說,對天神十分虔誠,就連皇室也無比敬重,並視之為信仰!漠滄赫赫有名的天神殿听過嗎?那便是漠滄皇室建的,歷史悠久著呢……」

漠滄天神……

眉頭一蹙,她的眼神開始在台上掃視,「將離——」

听到她的呼喚,將手頭幾個送死鬼解決掉後,將離擔憂地沖到她的身邊,忽見其一副焦急的樣子,微微喘息著,「白餌!怎麼了?」

她抓住他的雙手,迫切地問︰「漠滄風國!漠滄風國今年是什麼年???」

不明白她怎麼會突然問這樣的問題,將離只是疑惑地盯著她說︰「佔星年,怎麼了?」

「佔星年……」

… …

「不僅如此,漠滄還有專門的禮神日,每逢佔星年,歲末當三日一輪回,于神相前靜心參拜,以此來感恩這一年漠滄天神賜予他們的福澤。每每這個時候,漠滄天神殿,便有萬民朝拜的盛景出現!在風人的心中,他們對漠滄天神的描繪,便是額頭自帶金光,無比尊貴!」

見她一副發怔的樣子,看得他心中很是害怕,膽顫且心酸地,忙問起︰「白餌?你到底怎麼了?」

「秦淮有救了!」

冰藍色的玉盤徹底裂開,秦淮上空的最後一絲光亮仿佛被黑暗吞沒,唯有一瓣接一瓣的白玉蘭披著一層淡淡的白光,被風刮得到處都是,將一雙雙人眼照亮……

「金烏湮滅!天生異象!君主崩逝!天神隕落!漠滄浩劫!」

他挺拔的身姿,站成了一座巍峨的蒼山,屹立于高高的雨花台邊緣,在這亂世一隅,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目光卻突然變得閃亮,腔調也鏗鏘激越了起來。

吃力地推開一具沉甸甸的尸體,她從台面撿起了鼓棒,站在距他不遠的身後,對準了鼓心,開始敲擊起來。

已然耗盡了所有力氣,是極盡疲倦之身,卻因他那一聲比一聲長、一句比一句激昂的宣告,整個人再度復蘇了一般!

雨花台下,樓閣四處,一個個腦袋忽然抬了起來,循著那鼓聲望去;一聲聲嗚咽開始止住,似不忍破壞什麼;一雙雙迷惘的眼楮徹底怔住了……

距雨花台最近的地方,一把把剛剛舉起的彎刀霎時停在了半空之中,一雙雙 亮的眼楮忍不住朝那台上望去,想要听清楚他在說什麼……

「金烏湮滅!天生異象!君主崩逝!天神隕落!漠滄浩劫!」

季青雲,站在樓閣一角,忽然听到這般熟悉的聲音……他恍然明白了什麼。

「啟稟大人!四座樓閣的密道已開通,我們的人已經成功潛入了兩座空中長廊,請大人即刻施令展開最後的救援!」一士兵來報。

「且慢!」他驟然看向那士兵,命令︰「即刻復述一遍雨花台上傳出的話!」

「金烏湮滅,天生異象,君主崩逝,天神隕落,漠滄浩劫。」士兵回復。

「傳我命令,所有登閣的士兵,速與那台上之人——共附和!」

令初下,聲聲宣告逐漸在四座樓閣響成一片,雖然很多仇族人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但他們一個個面紅耳赤,聲音鏗鏘有力,用盡了所有力氣在喊,滿含了對風人的憎恨!

風雲激蕩,流言四起。

雲層間露出了半面玉盤,一縷縷慘白的冷光,映出了人間一張張倉皇的面目。一時間,漠滄士兵之間人心惶惶,見那開裂的玉盤,如見漠滄天神,仇族人的話陸陸續續傳到自己人口中,漸漸變成,「天神之怒!天神之怒!是天神之怒!」

大漠滄軍隊大半的戰斗力,很快便如山崩塌,雖殺戮不斷,但與之前相比,一個個顯得力不從心。與之相反的是,殘存的黎桑士兵以及各處的勇士,越挫越勇,必勝的信念,伴著那一聲聲振奮的鼓聲與吶喊聲融進了炙熱的血液,似火在燒……

這個時候,正南,凱風門下,迎來了一批特殊的凱旋軍,他們就像涌上岸的蛟龍,手中長矛,猶帶數顆剔透的水珠,直搗雨花台!

濕漉,絲毫沒有影響他們作戰,相反,他們一個個游刃有余。長矛飛轉之間,那剔晶瑩的水珠,竟成了強有力的暗器,將那些狼人的眼楮刺得睜不開……

白餌站在雨花台上,那一刻,她同秦淮的百姓一樣,舉目遙望之間,仿佛窺見了天光!

黎桑篦玉年,元月一日,午正,陰陽交相。

秦淮城牆下,狂噴著雪粉,打在臉上,像石子一樣……無數漠滄士兵如山堆砌于封鎖的城門之下,手執彎刀大盾,嚴陣以待著,這樣的狂風叫人透不過氣來,更听不見其它的聲音……

在這旋風的怒號和呼嘯聲中,只听得對面一陣陣凶猛的聲音,這聲音像虎嘯,又像遠處的龍吟,透著孤注一擲的決然。

鐵騎上,黎桑非靖身罩金色鎧甲首當其沖,手中的武器驟然揮向天空,仿佛要刺破天的黑暗,身後,一批強大的黎桑軍隊金色如流,已是鋒芒畢露!

「听本宮號令——攻破城門!迎凱旋軍!」

「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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