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風雲際會 八十 僮奴叛主迎西營 千騎雪夜襲蘄州

依照汪兆齡的計劃,張獻忠立刻選派一名能言善辯之士,攜帶寶物去往襄陽道賀,並稱西營願攻打蘄州、武昌,替李自成掃除後顧之憂。

果不其然,在听完西營使者的一番言辭後,李自成雖覺張獻忠此舉包藏野心,但認為西營力量弱小,難以為害,況且不論成功與否都能夠替他牽制住官軍,于是當即表示了同意。

有了李自成的首肯,張獻忠遂整軍離開天堂寨,一舉攻克黃梅縣城,知縣張聯芳聞風遁逃。

數百年來,蘄、黃二州皆是富庶之地,但由于臨近英、霍山區,這些年屢屢遭受革左五營的襲擾,官府又無力抵御,因此當地世家大族、縉紳富戶皆紛紛結寨自守。

不過這些老爺每日只知之乎者也,詩詞歌賦,對打戰之事一竅不通,故而只能依賴那些簽了賣身契的僮奴,將他們組編成軍,發給刀槍弩箭。

各寨寨主為了籠絡住這些人,除了不能月兌離奴籍,對于僮奴提出的所有要求,皆是一一滿足,並為他們配置各式精良裝備,以及高頭大馬,又從中選出干練之人為領隊,重金收買其心,將他們稱之為「僮奴軍」。

盡管僮奴的待遇相較以往有了很大提高,但畢竟奴隸永遠都是奴隸,不能因為有功便發還賣身文書。大明律中又有明文規定,僮奴必須絕對服從主人,子女任憑主人婚配,掙得的一切也皆歸主人所有,主家殺了僮奴乃是天經地義,僮奴若傷害主人則是十惡不赦。因此在這些人心中只有利益二字,對主人並沒有忠誠可言。

崇禎十六年正月,廣濟縣人胡默前來投靠張獻忠,在他的引導下,西營義軍兵不血刃攻破了廣濟縣城。

隨後,胡默又向張獻忠建言道︰「如今九屬山寨皆由奴軍據寨堅守,若大王能派人前往暗結奴軍,許他們月兌去奴籍,奴軍必將反戈相向,九屬之地自可以傳檄而定!然後收攏奴軍以為前鋒,渡江攻取武昌,則湖廣、江西唾手可得!我軍既得上游,屆時順江而下,攻克南京亦可期也!」

張獻忠大喜,即刻吩咐汪兆齡派遣心月復之人前往各寨聯絡僮奴軍。

果不其然,那些僮奴軍在听說張獻忠許他們除去奴籍後,皆是歡欣鼓舞,紛紛與西營暗通消息,盼望張獻忠率大軍早日殺到。

在胡默的這番操作下,獨山、金子、鳳凰諸寨僮奴軍相繼殺死寨主,舉寨歸附張獻忠。張獻忠于是讓他們仍舊各守其寨,防備官軍來犯。這些人既殺家主,已是無路可退,自然從此死心塌地跟隨張獻忠了。

正月二十一日,大雪。

臨近中午,定國從張獻忠大營匆匆返回龍驤營駐地,剛進寨門,定國就立刻命靳統武將諸將召集至帳中議事。

等到諸將聚齊,定國擺手示意大家圍著火盆席地而坐,繼而言道︰「今日有荊王府太監郝承忠派心月復前來投書,稱願為我軍內應!大王已命我龍驤營為前鋒襲取蘄州,事不宜遲,一會兒咱們就出發!」

「老大!廣濟與蘄州相距百里,外面雪又下得這麼大,如何作戰?」陳璽一臉困惑地問道。

定國環顧四周,見諸將全是同樣表情,于是向大伙解釋道︰「正因為外頭冷風呼嘯,大雪紛飛,連我們自己都覺得不適合作戰,官軍才更不會有所防備!現在已是午時末刻,咱們以精騎突襲,就算全程路滑難行,丑時之前也足以到達,那時正是半夜,官軍大多都在睡夢之中,我軍忽然發起進攻,城中必然猝不及防,拿下蘄州並非難事!」

見定國下定了決心,諸將皆不再抱怨,紛紛起身,各自回帳準備去了。

臨散會前,定國再次向大家叮囑道︰「兵貴神速,咱們必須借助大雪和黑夜的掩護,悄無聲息地登上城頭,打官軍一個措手不及,否則一旦驚動官軍,變為攻城戰,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隨著五千龍驤營將士拔營起寨,這場雪也越下越大了,雖然大家都穿著厚實的棉衣,然而寒霜凍臉,加上馬蹄時不時打滑,揚起的冰渣不停拍打在臉上,疼得人睜不開眼。

盡管如此,可誰也沒有駐馬停下,因為大伙都知道,一旦落單,最終的結局恐怕就只有凍死在荒野之中了。

這如鵝毛般的大雪大大減緩了大軍行進的速度,等他們趕到蘄州東門時已是寅時三刻了。在雪夜中,整個蘄州城都被白茫茫的大雪覆蓋,城中靜悄悄的,除了幾盞孤燈在寒風中無助地搖曳,城頭上竟看不到一個值哨的官軍。

眼瞅著時間不早,定國當即下令道︰「張成均、李永成!你二人即刻領兵一千去往西門外江岸碼頭埋伏,若有人逃出,不可放走一個!」

二人答應一聲,旋即帶著將士悄悄繞道向南,沿著長江東岸,去往西門埋伏去了。

目送他們離開後,定國繼續下令道︰  「陳璽、王之邦!入城之後你二人領兵一千去奪北門!李春銘、楊祥!你二人領兵一千去奪南門!老靳,你帶五百人攻州府衙門!其他將士隨我攻打荊王府!大家都清楚了麼?」

「清楚了!」諸將各自輕聲低吼了一句。

「祁將軍,這里就交給你了!王國仁,帶上一百親兵隨我下馬!」說話間,定國已然翻身躍下了「二斗金」。

「老大!你是主將,不可以身犯險!還是讓我去吧!」靳統武嚇了一跳,趕忙就要下馬阻止。

定國伸手將他按在馬鞍,毅然決然地命令道︰「依令行事,違命者斬!」

說罷,定國迅速招呼著一百名親兵悄悄向著城下沖去,靳統武無奈,只得攔下在後督陣的王國仁,對他囑咐道︰「國仁!你且護住老大,若有差池,提頭來見!」

「靳哥,你就放心吧!只要有我一口氣在,定讓老大毫發無損!」王國仁抱拳作了一揖,隨即拔腿向前,追趕定國去了。

在定國的帶領下,眾人手執攀城索,悄無聲息地潛伏至城牆下方,用盡全力將攀城索拋向城牆垛口。

待攀城索的抓鉤死死抓住垛口磚石後,定國將鉤繩另一端纏繞于腰間,然後抓起冰冷濕滑的繩索,一步一滑地向著已經結冰的城牆上方攀去。

眾親兵見定國身先士卒,皆大受鼓舞,也都跟著魚貫向上攀爬。

大約用了半柱香功夫,定國終于率先登上城頭,只見城牆上積雪已有近一尺深,再往左右一看居然沒有半個官軍的蹤影,想必是天寒地凍,全都偷懶跑去烤火了。

定國在原地等了片刻,待眾親兵陸續登上城頭,這才向著城門奔去。

沒想到這才剛下城樓,迎面就撞見了一個跑出窩鋪撒尿的官軍。看到黑暗中人影幢幢,這名官軍不禁大吃一驚,扯著嗓門大喊了起來︰「賊兵來了!」

見已暴露,定國二話不說抽出佩刀,沖上前去,伴隨著一聲淒厲的驚叫,這名官軍被定國一刀砍翻在地,鮮血隨之泊泊流出,將身下的一片白雪染紅。

「王國仁,帶弟兄們攔住官軍!」定國朝著身後王國仁大吼一聲,隨即舉刀直奔向城門。

沒等那些圍在城門洞中烤火的官軍反應過來,定國已然殺至跟前,但見寒光陣陣,瞬間血光四濺,不消片刻功夫,這群烤火的官軍就被定國斬殺殆盡。

與此同時,窩鋪中那些被驚醒的官軍也相繼提刀沖出,與王國仁的一百親兵戰在了一起,整個城門前頓時陷入一片混戰。

定國不敢有絲毫遲疑,快步沖至城門前,緊咬牙關,傾盡全力將沉重的城門閂頂開,在定國的大吼聲中,巨大的城門被隆隆打開,漫天雪花伴隨著呼嘯的狂風猛灌進城門洞中。

祁三升率領西營將士正在城門外焦急等候,忽見城門大開,定國手執一把帶血鋼刀威風凜凜地站在城門洞前,不禁大喜,當即躍馬挺刀大喊一聲道︰「弟兄們,隨我沖進城去!」

在驚天動地的喊殺聲和吆喝聲中,西營鐵騎如潮水般涌進了蘄州城。

按照事先布置,西營義軍進城後迅速兵分四路,兩路向著南北兩門沖去,另一路殺向官署衙門,定國則從親兵手中接過梅花槍,翻身躍上「二斗金」,直奔向荊王府。

荊王府宮門前,有數百名護軍在此值守,見定國領兵殺至,這些護軍慌忙端起火銃向著前方開火。一時火光陣陣,沖在最前面的十余名西營騎兵相繼應聲落馬。

定國沒有絲毫猶豫,迅速張弓搭箭,向著敵人方向連發數箭,一連射死了七八個護軍。

見西營騎兵逼近,王府護軍趕忙往後退入宮門,一面關門,一面抬出拒馬,橫擋在宮門前方。

不料定國馬快,眨眼間已殺至近前,只見他一槍挑開拒馬,趁著宮門尚未完全關閉,縱馬而入,揮槍驅散周圍的王府護軍。

蘄州城破之時,郝承忠尚在睡夢中,他沒有料到義軍居然來得如此之快,等匆匆趕至宮門前時,定國早已控制住了這里的局勢。

郝承忠立功心切,在他的帶領下,眾人一路穿過長廊樓閣,徑直來到了荊王寢宮前。這時,天已經大亮,下了整整一夜的大雪,也漸漸停歇了下來。

「去把門撞開!」在門前叫喊勸降了半天,也不見荊王朱慈煙從里面出來,定國等得有些不耐煩,隨即朝著身後揮了揮手,立刻就有數名西營將士抬著撞木,狠狠撞向了寢宮大門。

大門轟然倒下,卻見一名衣著華麗的婦人,正跪在一具大約五十多歲,身穿大紅四爪團龍蟒袍,七竅流血的尸體前嚎啕大哭。

郝承忠上前指認道︰「諸位將爺,這位便是荊王朱慈煙,旁邊那位是元妃劉氏。」

定國見元妃哭得撕心裂肺,心中不忍,于是吩咐郝承忠暫時把他送進別宮軟禁起來,又派人在城中富戶家中尋來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準備將荊王尸首好生收斂,擇日以藩王之禮安葬。

哪知張獻忠入城後,卻並沒有打算放過這位服毒而死的王爺,他下令打開棺材,用馬鞭將尸體狠狠抽打了一頓,而後扔到荒山野嶺之中。

可憐一代藩王,生前享盡榮華富貴,死後卻落得如此下場。

張獻忠在受撫之時,曾與熊文燦路過蘄州,當時朱慈煙大擺筵席,盛情款待,並讓他的寵姬舞女都出來作陪。王府中那些價值連城的奇珍異寶,以及風姿綽約的美女少婦看得張獻忠是眼花繚亂,垂涎欲滴。

如今整座蘄州城都落入了張獻忠手中,那些寵姬舞女自然也都成為了張獻忠的掌上玩物,至于王府中堆積如山的金銀財寶,也都被西營義軍抄沒,一半充作軍餉,一半散予窮苦百姓。

而那座富麗堂皇的荊王府,以及荊王一系的郡王府、將軍府,則盡數被張獻忠一把大火,燒了個一干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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