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風雲際會 六十五 八大王夜入曹營 李闖王暗起殺心

擺月兌了王允成的追趕,定國一路向東收攏潰軍,很快就重新聚集了一千多人,雖說沒能尋到張獻忠的下落,但卻意外遇上了軍師徐以顯以及幾十名走散的老營家眷。

「軍師!您沒事吧?」定國在徐以顯面前勒馬停住,關切地問道。

徐以顯胳膊上掛了彩,還扭傷了一只腳,拄著一根粗木條,一臉狼狽。見是定國,徐以顯不禁搖頭嘆息道︰「當初在下勸敬帥不要收容那班烏合之眾,奈何敬帥不听,這下可好,倒讓這班人將咱們的戰陣沖得是七零八落!太慘了!實在是太慘了!」

見徐以顯絮絮叨叨地說個沒完,定國想來他也沒啥大礙,當即將他的話打斷︰「軍師,現在可不是埋怨的時候!一路過來,你可曾遇到父帥?」

「敬帥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麼?怎麼反倒問起我來了?」徐以顯心中一驚,忙不迭地掐指算了起來,算了片刻,徐以顯忽然大喊一聲道,「不好,敬帥有難!」

「誰他娘的說老子有難?」忽然一個響亮的聲音從身後不遠處傳來,眾人聞聲幾乎同時回頭看去,原來是張獻忠到了。

定國見張獻忠無礙,不禁大喜,趕忙催馬迎上前去,抱拳言道︰「父帥,可算是找到你了!怎不見可旺、文秀和能奇他們?」

張獻忠左脛被箭射穿,一直無暇處理,到現在已經有些潰爛流膿了,他強忍住疼痛,心有余悸地說道︰「別提了!大伙被亂軍沖散,那天殺的左良玉,追了老子一路,要不是老子用言語誆他,命早就送在望雲集了!」

「敬帥,還是快些趕路吧!若是等左良玉那廝回過神,到時候可就沒有先前那般幸運了!」徐以顯上前催促道。

看到徐以顯行動不便,定國當即翻身下馬,將「二斗金」讓給了徐以顯,徐以顯還想推辭,卻被定國一把按住︰「軍師,時間緊迫,你腳上又有傷,就不要再爭了!」

徐以顯見拗不過定國,只得點頭答應,然後在定國的攙扶下爬上了「二斗金」。

一行人扶老攜幼緩緩前行,結果在距離棗陽還有五十里的地方,又被官軍追上,多虧此時一連五日天降大雨,江水暴漲,道路斷絕,張獻忠這才得以月兌困,躲入了商、固山中。

待至九月,張獻忠箭傷稍愈,張可旺、張文秀和張能奇也護著軍師潘獨鰲,帶著兩千多殘部趕來山中匯合,張獻忠當即率領西營殘部,偃旗息鼓潛出固始山,打算與革左五營匯合。誰知才剛走到英山望雲寨,卻撞見了監軍道孔訓貞和副將王允成的兵馬,一場遭遇戰,張獻忠再次大敗虧輸,部眾潰散,只剩下六十余騎突出重圍。

在走投無路下,听聞李自成與羅汝才正在遂平附近的玉山寨駐扎,張獻忠思慮再三,終于還是決定帶上徐以顯和張定國,親自前往曹營,找羅汝才探探李自成的口風。

羅汝才的老營駐扎在距離玉山只有不到十里的一座小寨中,這日夜里,軍師吉珪忽然匆匆來到帳前,隔著帳布小聲稟報道︰「曹帥,八大王來了。」

自從張獻忠在望雲集全軍覆沒的消息傳來,羅汝才便一直都在打听張獻忠的下落,沒想到今日他居然親自來了。羅汝才頓時睡意全消,霍地一下從榻上坐起身,邊穿衣服邊問道︰「敬軒現在何在?帶來了多少人馬?」

吉珪輕聲低語道︰「敬帥正在中軍帳內候著呢,只有彰甫和寧宇同來。」

雖然之前和張獻忠曾有過矛盾,但兩人畢竟是多年的戰友,見張獻忠平安無事,羅汝才自是喜出望外,但他轉念又一想,當初在谷城,張、李二人早已撕破了臉,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今日張獻忠前來,闖營那邊肯定很快就會得到風聲,如若稍有處置不當,難免自己不會遭至李自成的猜忌。

盡管羅汝才心亂如麻,但他還是掩飾住心中的憂慮,換上一臉驚喜的表情大踏步走進中軍帳,連聲喊道︰「敬軒啊敬軒!我的好哥哥,見到你沒事,我可就放心了!」

見羅汝才進來,張獻忠當即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上前一把拉住羅汝才的手,哈哈大笑道︰「老羅!你怕是做夢也沒想到,俺老張會上你這兒來吧!」

羅汝才發現張獻忠走路時有些一瘸一拐,連忙詢問道︰「怎麼?受傷了?」

張獻忠擺了擺手,神情自若道︰「一點兒小傷,沒啥大不了的,過幾天就好了!」

羅汝才又跟張獻忠身後的徐以顯打了聲招呼,繼而轉向定國,關切地問道︰「寧宇賢佷,你沒有掛彩吧!」

「羅叔,我好得很!一點兒傷都沒有!」定國向著羅汝才抱拳言道。

「好啊!這就叫吉人自有天相!」羅汝才拍了拍定國的肩膀,頷首言道,「當年射殺張令時,我就知道你小子將來必是一員虎將!」

在羅汝才的夸贊下,定國臉色微微一紅,當即靦腆地說道︰「小佷不過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罷了,以後還得多跟羅叔學學智謀才行!」

羅汝才贊賞地點了點頭︰「好啊,難得你小子如此謙虛,不過學我這個假曹操可不中,要學還是得多學學那諸葛孔明!」

趁著羅汝才高興,定國隨口玩笑道︰「羅叔,小佷心中一直有個疑惑,不知當問不當問?」

「你只管問,有啥好怕的?」羅汝才望著定國,真是越看越喜歡。

「小佷听人說過三國的故事,都說曹操是個白臉的大奸賊,羅叔您為何偏偏卻要拿曹操的名字作諢號?」定國撓著腦袋,好奇地問道。

沒等羅汝才答話,張獻忠卻哈哈大笑道︰「定國啊!何為大奸賊?誰說江山就該永遠姓劉?舊朝廷氣數已盡,民心盡失,難道不應該改朝換代麼?」

羅汝才也跟著笑了起來︰「如果說誰去改朝換代,誰就是大奸賊,那本朝太祖皇帝不也是大大的奸賊了麼?既然太祖皇帝不是,那曹操又何談奸賊呢?況且他曹操從沒有篡位,對劉家也算是仁至義盡啦!寧宇賢佷,那些寫書的說書的,多多少少都帶有自己的偏見,你要有主見,分清黑白是非,可不能偏听偏信啊!」

「孩兒明白了!」定國吐了吐舌頭,退到了一邊。

羅汝才于是又與張獻忠和徐以顯閑聊起攻破襄陽這半年多來的舊事,張獻忠雖然損失慘重,腿上的箭傷也未痊愈,卻依如平日那般談笑風生,沒有絲毫頹喪的情緒。

聊了半天瑣碎雜事,張獻忠見時機差不多了,忽然話鋒一轉道︰「老羅啊,不瞞你說,老子今日前來,其實是想找你探探自成的口風。倘若自成能夠容得下我,我就在這兒呆上幾個月,休養生息,順便把那些潰散的將士收攏回來。如若容不下,還請你曹操借俺老張數百騎兵,給西營添些重振旗鼓的本錢,老子不給你惹麻煩,連夜便走,也不必再去闖營啦。」

羅汝才低頭思忖了片刻,搖頭道︰「此法不妥!世間就沒有不透風的牆,你們今夜行蹤如何瞞得過闖王,如果就這麼不辭而別,是將兄弟至于火炭上烤啊!」

經羅汝才一提醒,張獻忠猛然醒悟,連聲抱歉道︰「鳥!是俺老張思慮不周了,差點兒給你留下後患!」

羅汝才微微一笑道︰「既然來了,就不要急著走!若信得過我曹操,今日且在我營中安心睡上一覺,闖王那邊自有我來安排,至于能否留下,咱們還等見過闖王後,看情況再說吧!」

「如此也好!谷城匆匆一別,俺老張對這位老朋友還甚是思念!老羅,一切就拜托你了!」說罷,張獻忠向著羅汝才深深一躬,隨即帶著徐以顯和定國,轉身離開了中軍帳。

安置好張獻忠他們睡下,羅汝才立刻派軍師吉珪先行一步趕往玉山闖王老營,向李自成稟報張獻忠到來的消息,並說等天亮之後,自己便親自前來與闖王商議。

吉珪到達闖營時,李自成已經起床練劍了,听說是張獻忠前來投奔,李自成心中瞬間騰起了一陣殺意,不過他卻依舊面露著微笑,看不出分毫。

送走了吉珪,李自成再沒有心情練劍,當即派人找來宋獻策、牛金星和李岩三人,商議處置張獻忠的辦法。

再說張獻忠雖然十分疲憊,但畢竟心思重重,因此沒睡上兩個時辰便早早起了床。

從吉珪的復命中,張獻忠隱約嗅出了一絲危險的氣息,他于是悄悄吩咐徐以顯留心觀察曹營的動態,又當著吉珪的面讓定國將馬匹備好,隨時等待闖王的招喚,前往玉山相見。

從張獻忠的眼神中,定國瞬間讀懂了他的真實用意,立刻快步走出營帳,趕往馬廄準備去了。

大約辰時剛過,羅汝才也從闖營回來了,見到羅汝才,張獻忠當即快步迎上前來,焦急地問道︰「怎樣?自成都說了些啥?」

羅汝才笑道︰「放心吧!闖王听說哥哥來了,十分高興,說就在玉山老營等著哥哥,中午要為哥哥接風洗塵呢!」

張獻忠仍不放心,又問了一句︰「老羅啊,依你看,闖王對俺老張可有相容之意?」

羅汝才收斂笑容,將張獻忠拉到一旁,低語道︰「敬軒,闖王這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平日里深藏不露,卻是處事冷靜,殺伐果斷。方才他與我說起,極盼同哥哥相見,並希望哥哥能夠留下一起建功立業。依我看,就算闖王不容你,那也是在將來,今日斷然不會有事!」

張獻忠听後,不禁感激道︰「患難見真情,老羅你可真是俺老張的好兄弟啊!」

「只不過有一事必須提醒哥哥,待會兒如若有人勸你們留下,奉闖王為主,取消西營旗號,哥哥還是佯裝答應為妥,切記千萬不要當面頂撞!」羅汝才又向張獻忠交代了一句。

誰知張獻忠听後卻是拍案而起︰「鳥!他李自成破了洛陽,殺了福王,俺老張也破了襄陽,殺了襄王,憑什麼要老子做他的部下?就算老子肯答應,咱們西營的弟兄也斷然不會答應!」

等張獻忠把氣撒完,羅汝才這才繼續說道︰「我料定哥哥定會是這般反應,且不說哥哥,就是小弟我尚且不肯真做他闖王的部下,又豈能勸哥哥你呢?今日闖王自己肯定不會說這樣的話,但保不齊左右會有人提出!屆時咱們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姑且逢場作戲答應下來,相信我,斷然不會吃虧!」

徐以顯也在一旁附和道︰「曹帥言之有理,請敬帥以大局為重,小不忍則亂大謀!」

定國也跟著勸道︰「父帥,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日咱們有求于人,也只能是委曲求全。等有了喘息的時間,咱們西營定能夠重振旗鼓!」

羅汝才害怕張獻忠不肯服軟壞了大事,剛想繼續再勸,卻見張獻忠忽然自嘲著大笑了一聲︰「也罷!龍困淺灘,老子不爭這一時之氣,到時候咱們見機行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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