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風雲際會 五十八 張敬軒夜巡巴州 張寧宇力敵諸將

送走了羅汝才,定國快步來到張獻忠面前,向他諫言道︰「父帥,孩兒剛剛巡城歸來,見城中軍紀渙散,百姓人心惶惶,許多人已經出城避難,如此下去必將有損咱們西營威名,還請父帥盡快頒下嚴令,約束軍紀,禁止婬掠,收拾人心!」

哪知張獻忠听罷卻是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臭小子,嚇出老子一身冷汗,還以為是楊嗣昌兵臨城下了!就這鳥事怕甚?那些想出城的,盡管放他們走就是,不必阻攔!」

「父帥!這可不是小事!如果不能約束軍紀,咱們西營必將失去四川的人心!將來如何在此立足?」見張獻忠並不在意,定國瞬間就著了急。

張獻忠此時已有七八分醉意,睜著朦朧的醉眼,隨口說道︰「寧宇啊,這兵荒馬亂的,擄掠之事早已經見怪不怪,又如何能禁得完?難得今日大伙高興,倒不如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得了!」

見說服不了張獻忠,定國又勸他一同出街巡視,張獻忠想著酒後能夠吹吹冷風清醒一下,于是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了。

定國隨張獻忠走出署衙的時候,已過了子時,但街上仍有許多剛喝完酒,四處游蕩的義軍士卒,但凡有遇到認識的頭目,定國皆不厭其煩地一一叮囑他們約束好部屬,嚴禁奸凌擄掠。

兩人沿著一條偏僻的街道一路前行,忽然听見附近的一間屋子內,傳來陣陣喧嘩之聲,張獻忠感到好奇,于是招呼著定國,一起走了進去。

一進屋就看見屋梁上懸掛著一位吊死的少女,年齡似乎只有十五六歲的模樣,還有七八個義軍士卒正圍在旁邊議論紛紛。

見到張獻忠和定國進來,眾人趕忙停止了議論,異口同聲地喊了聲︰「敬帥!」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莫不是爾等干的好事?」張獻忠一雙眼楮瞪得老大,死死地盯住眼前這幾個人。

眾人連聲喊道︰「我等冤枉!」

其中一名小頭目趕忙解釋道︰「敬帥,咱們兄弟幾個路過此地,見大門敞開,好奇地走進門來,就見這位姑娘已經掛在梁上斷了氣,兄弟們見她可憐,正合計著想把她弄下來,找個地方埋了。」

另一個人跟著附和道︰「是啊,剛剛听鄰居一位老婦人說,這是周貢生家的女兒,今夜其家人逃城之時,因她自覺芳顏玉貌,怕難以逃月兌,故而在家中懸梁自盡而死。」

「還真是個貞節烈女啊!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張獻忠惋惜地連連搖頭,隨即吩咐眾人道,「此乃烈女之家,所有西營將士不許侵擾,違令者斬!」

說罷,張獻忠走出屋子,從袖中模出一枚令箭插在了門口,隨即帶著定國繼續朝前走去。

走了沒多遠,又路過一家門前,隱約听里面有人似乎正在哭泣,張獻忠隨即推門而入。

只見有三名西營士卒威逼著一位臥床不起的老婦人說出藏銀的下落,她的秀才兒子則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其中一人當即快步沖到秀才面前,對著他就是一番拳打腳踢。

「住手!」定國看不過眼,大聲呵斥道。

「你們何人?敢換老子的閑事?找死!」正在毆打秀才的西營士卒,仗著酒勁,唰地一聲抽出佩刀朝著張獻忠和定國的方向就砍了過來。

定國大怒,伸手一把抓住那名士卒的手腕,只听「哎呀!」一聲慘叫,佩刀「 當」掉落在了地上。

「西營八大王在此!再敢造次,殺無赦!」定國猛地把手一松,那名士卒陡然卸力,在慣性的作用下,連退了好幾步,一跌坐在了地上,酒也醒了大半。

見是張獻忠來了,三人皆面如土色,連連磕頭求饒。

張獻忠模著自己的鼻子,臉色陰沉,眼中更是透著一股殺氣,但最終張獻忠還是按捺住了自己的殺意,將手從鼻子上放下,冷冷地說道︰「這秀才是個孝子,不許侵擾他家!听到沒有?若敢再犯,別怪俺老張無情!滾吧!」

三人僥幸撿回一條命來,趕忙屁滾尿流地跑出了屋子。

面對秀才和他老母親的千恩萬謝,張獻忠尷尬地擺了擺手,趕緊走了出來。

「看來的確是該整肅軍紀了!再這樣放任下去,咱們與那官軍又有何區別?」張獻忠邊往前走,邊自言自語道。

就這麼一連逛了有大半個時辰,兩人早已是口干舌燥,踫巧看到路旁一間酒肆尚在營業,張獻忠連忙拉上定國,往酒肆走去。

誰知才剛走到門口,就听見里面幾個操著陝西口音的商人正在議論著什麼,張獻忠有些好奇,當即跟定國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即將耳朵貼在門上,听了起來。

原來這些人說得是知州盧爾敦平日里貪財受賄,冤枉許多好人,將他們關入獄中,而後向家屬索要錢財,昨日有個陝西商人,花了一百多兩銀子才被放出監獄過年。

听到這里,張獻忠不禁對著定國低語道︰「嘿,俺老張一眼見到那個狗官就覺得不像是個好人!不想給他留了個全尸,倒是便宜了他!」

這時,另一個商人也跟著說起,東鄉有個富戶因為一點兒小事被關進獄中,整整花費六百兩銀子也沒能放出來,知州盧爾敦知道他們家有錢,又敲詐了一千兩銀子,這才答應今晚將其釋放,誰知卻趕上義軍破城,盧爾敦被殺,這下非但人沒有放出來,錢也打了水漂,而這些冤案,皆是戶房的許老典作怪。

張獻忠听後怒火中燒,當即讓定國趕回署衙調兵,然後獨自一人闖進酒肆,揪住了那個說話的商人。

沒多久,定國就帶著三十名親兵趕了過來。張獻忠于是讓親兵押著那名商人,由他領路去到許家。隨著張獻忠一聲令下,眾親兵當即破門而入,逢人就殺,遇人便砍,頃刻間將一家老幼十幾口,屠了個干干淨淨。

做完這些,張獻忠依然意猶未盡,又吩咐定國去往監獄,將獄中犯人盡數釋放,帶來許家,分搶財物,同時將官倉官庫悉數打開,听憑城中軍民搬取。

從此以後,巴州城中出了首童謠曰︰「休要壞良心,謹防三十夜。」

自從張獻忠入川以來,轉戰數千里,忽東忽西,晨南暮北,官軍跟在後頭,疲于追剿而不得其蹤,楊嗣昌想要一舉殲滅義軍于蜀中的作戰方略最終破產。

楊嗣昌在重慶的督師行轅中如坐針氈,為了分化瓦解義軍,在萬元吉的提議下,他不得不再次搬出了招撫大旗,除張獻忠不赦外,其余人等一律免罪。

同時飛檄各州府刻榜懸賞通緝張獻忠,榜文上畫著張獻忠的頭像,書有《西江月》一首︰「此是谷城叛賊,而今狗命垂亡。興安、平利走四方,四下天兵趕上。逃去改名換姓,單身黑衣逃藏。軍民人等綁來降,玉帶錦衣升賞。」

並在榜尾大書賞格︰「能擒張獻忠者賞萬金,爵通侯。」

這份懸賞文告很快就被斥候悄悄撕下,帶回到張獻忠面前,張獻忠看後不怒反笑道︰「鳥!且傳俺老張的命令,營中但凡有擒獲楊嗣昌者,賞銀三錢!即刻兌現!」

帳中諸將听後,皆是哄堂大笑。

正月初四日,義軍自巴州起營,攻克了通江縣城。

參軍萬元吉擔心張獻忠此舉是想要離開四川,連忙向楊嗣昌建議分兵出梓潼,扼住義軍的歸路,以逸待勞。然而楊嗣昌卻不以為意,認為有左良玉和賀人龍在,張獻忠根本無法出川,勒令萬元吉不許分兵,務必于三日內出兵進剿。

見各路官軍都跟在身後追趕,張獻忠當機立斷,突然揮軍取道達州,打算沿著當初進川的舊路東出湖廣。

此時,賀人龍所部秦軍早已返回了陝西,楊嗣昌一連九次飛檄駐扎在鄖陽的左良玉部入夷陵、夔州堵截,也沒有得到絲毫回應。

楊嗣昌後悔不用萬元吉之謀,然而卻已為時過晚,萬般無奈之下,只得親率水師進駐雲陽,同時傳令其他各部官軍,繼續從陸路追擊張獻忠和羅汝才。

去往湖廣的歸路上並沒有多少官軍駐扎,唯一剩下的機動兵力,就只有猛如虎的五千人馬,而在這五千人中,只有六百多騎固原兵是猛如虎自己的部下,其余四千多人皆是左良玉的兵,個個驕悍成性,根本不服管束。

這些日子以來,左營士卒跟著猛如虎一路在淒風冷雨中奔波行軍,早已是滿月復怨言,軍中更流傳著一句順口溜道︰「左鎮想死我,猛鎮跑死我。」

至正月十三日,猛如虎終于在開縣黃陵城追上了義軍。

這時天色已暗,又下著大雨,官軍將士們皆已疲憊不堪,紛紛請求休息一夜,等到明日天亮再打不遲。

然而左營參將劉士杰卻是精神抖擻道︰「鳥!老子追了他們四十多天,今日總算是追上了!放著不打,老子可不干!若是等到明日賊兵再跑,又不知該追到猴年馬月了!」

說罷,也不管其他人是何打算,當即身披重甲,帶著本部人馬,一馬當先向著義軍陣營的方向殺去。

猛如虎擔心劉士杰有個閃失,不好跟左良玉交代,只得也硬著頭皮催軍跟了上去,雙方旋即在山谷之中展開了激戰。

劉士杰率部沖鋒在前,所向披靡,眼見戰事焦灼,張獻忠當即帶著三千精騎,同軍師徐以顯和定國一起登上了附近的一座小山包。

「敬帥且看,這支官軍身後並無秦軍旗幟,他們乃是孤軍深入!」徐以顯一語中的。

「鳥!這猛如虎還真把自己當老虎了?定國,老子把這三千精騎全部交給你,可有信心一舉擊潰這股官軍?」張獻忠目光深邃地望向定國。

定國毫不猶豫地朗聲答道︰「有何不敢?孩兒只需一千精騎,定叫猛如虎全軍覆沒!」

張獻忠大喜︰「好!就給你一千精騎!老子在這山上看著,等你的好消息!」

定國向著張獻忠一抱拳,隨即調轉馬頭,帶著一千精騎,呼嘯吶喊著,從這座林木茂盛的小山包上沖殺下來。

在慣性的作用下,千匹戰馬越沖越快,勢如雷霆不可阻擋。

定國沖在最前面,一桿梅花槍攪得官軍人仰馬翻,游擊郭開力見定國來勢洶洶,轉身想逃,卻被定國一槍戳了個透心涼,滾落馬下。

劉士杰大怒,拍馬迎上前來,定國趁著劉士杰舉刀來砍,突然對其大喝一聲,劉士杰措手不及,愣在半空,被定國一槍刺下馬去。定國當即下馬,抽出佩刀割了劉士杰的首級,拴于「二斗金」馬項,然後重新上馬,繼續拼殺。

猛如虎的兩個兒子猛先捷、猛中捷見定國只在須臾片刻間便連殺兩員大將,不禁又驚又怒,兩人相視一眼,而後從左右兩個方向,同時朝著定國殺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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