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風雲際會 四十 崇禎帝平台賜宴 張獻忠回師湖廣

晌午時分,崇禎帝在平台賜宴,為楊嗣昌餞行。

楊嗣昌由司禮太監方正化一路引至平台後殿,光祿寺已在殿中擺下筵席,楊嗣昌叩謝後入席,向北與崇禎帝相向而坐。

在鼓樂聲中,方正化將一杯御酒端至楊嗣昌席前,尖著嗓子高喊道︰「皇帝陛下賜督師輔臣楊嗣昌御酒一杯。」

楊嗣昌誠惶誠恐,急忙離開坐席,跪捧著接過托盤中的金杯,拂袖擋在身前,仰首將酒一飲而盡,而後畢恭畢敬地將金杯重新放回托盤,叩首拜謝道︰「謝聖恩!」

「愛卿平身,昨夜朕特意寫了一首詩,為卿踐行。」崇禎帝示意楊嗣昌起身,隨後舉著御杯,面帶微笑地低聲誦讀道︰「鹽梅今去作干城,上將威嚴細柳營。一掃寇氛從此靖,還期教養遂民生。」

楊嗣昌听罷,匍匐在地,邊哭邊拜,哽咽著半天說不出話來。

平台賜宴雖是隆重,但只是走個過場,待撤去筵席,殿內只剩崇禎帝與楊嗣昌二人,崇禎走至楊嗣昌面前,托著他的手諄諄囑托道︰「卿遠赴襄陽,千斤重擔皆系于卿身,朕所望甚厚矣。」

楊嗣昌感動得再次叩拜道︰「臣蒙皇上隆恩,不勝惶恐,惟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次日清晨,在進宮辭行之後,楊嗣昌坐轎徑直出了廣寧門,首輔薛國觀率京城內六品以上文武百官在城郊為其踐行。

在三聲禮炮和鼓樂聲中,楊嗣昌下轎,依次向首輔、眾閣臣、六部尚書和侍郎、都察院左右都御史等三品以上官員拱手還禮。

緊接著,首輔薛國觀代表全體同僚向楊嗣昌敬酒三杯,楊嗣昌接過酒杯,一口氣將酒飲畢,隨即把酒杯往托盤上一放,頭也不回地上轎登程,踏上了那條不歸之路。

當此時,隨著王之綸部在湯家壩覆沒,原本與之形成犄角的方國安部瞬間成為了一支孤軍。

張獻忠和羅汝才擁兵十余萬,自然不會把這區區一千多川軍放在眼里,為了打通入川的通道,張獻忠命張可旺領兵五千為前鋒,攻打方國安。

方國安得知西營義軍來襲,于是在三尖峰上布下伏兵,待張可旺進入包圍圈,兩邊埋伏的官軍一齊放箭,將西營義軍截住大半,首尾難顧。

趁著西營義軍混亂之際,方國安又令士卒齊聲吶喊,伴隨著山谷的回聲,張可旺不知到底有多少伏兵,驚慌之下不敢戀戰,掉頭奪路而逃,方國安趁勢率軍掩殺,五千西營義軍盡數覆沒,張可旺僅以身免。

擊退了張可旺,方國安知道張獻忠定然不會善罷甘休,于是撥出一百士卒去往黑水河上游駐扎,用麻袋填裝沙土,作壩阻水,其余士卒則退過黑水河,在河對岸的山谷之中再次埋伏下來。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張可旺便又領著五千人馬,氣勢洶洶地殺了回來。

見有河水阻路,張可旺讓斥候前去試探河水深淺,不一會兒,斥候回來稟報,說河水只有三尺深。

有了上回的教訓,張可旺這一路走得是極其小心謹慎,然而沒想到,竟然連一個官軍的影子都沒遇著,張可旺如釋重負,料想方國安兵力薄弱,定然已經乘勝退軍了,當即下令全軍淌水過河,繼續進軍。

誰知過河才走了大約二三里地,忽然只听一聲炮響,埋伏在山谷兩邊的官軍突然殺出,一齊用火箭發射,點燃了事先布置在道路兩側的枯草,烈焰騰空,煙霧彌漫。

西營義軍再吃敗戰,一路退至黑水河,張可旺擔心被官軍追上,手執馬鞭,催促全軍盡快渡河。一時間,河床上密密麻麻皆是過河的義軍。

見西營義軍開始過河,方國安站在山崗高處,令旗一揮,守在上游的一百官軍士卒立刻將麻袋扯起,決堤放水。

大水怒吼著從上游奔涌而來,頃刻就將數千正在過河的西營義軍沖了個七零八落,最終活著逃回對岸的竟只剩下兩百余人。

「你這個無用的東西,接連兩番損兵折將,居然還有臉回來?刀斧手何在?給老子拖出去砍了!」兩場敗戰折損士卒一萬人,張獻忠暴怒不已,沖動之下,當場就要將張可旺斬首示眾。

張可旺被刀斧手五花大綁著拖到轅門之外,只見他耷拉著腦袋,跪在地上一言不發,身旁刀斧手見時辰已到,高高舉起鬼頭刀,刀身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格外耀眼。

就在此緊要關頭,忽然有人高喊一聲道︰「刀下留人!」

刀斧手順著聲音望去,原來是張定國。定國快步走到刀斧手面前,拱手施禮道︰「請老哥稍等片刻,待我去找八大王,請他收回成命!」

刀斧手本就不想殺張可旺,無奈軍令難違,如今有定國挺身而出,自是求之不得,當即點頭答應。

「老二,救我!」見到定國,張可旺猶如見到了救星,忙不迭地沖他喊道。

「大哥不用擔心,我這就去求父帥開恩!」定國俯身安慰了一下張可旺,隨即轉身飛快地奔進中軍大營。

張獻忠雖有嚴令,求情者一律不準進帳,但眾扈衛皆認得定國,見是他來,自然沒人阻攔。定國徑直闖入中軍大帳,撲通一聲跪倒在張獻忠面前,緊抱雙拳,焦急地說道「請父帥收回成命,大哥殺不得!」

其實話剛出口,張獻忠就已經開始後悔起剛剛沖動的決定了,但軍令如山,若是朝令夕改,將來恐難以服眾,眼瞅著開刀問斬的時間越來越近,張獻忠自是坐立不安。

就在這時,忽見定國匆匆趕來求情,張獻忠心中不禁暗自竊喜,可臉上卻不露出分毫。

張獻忠端坐在帥案之後,凝視著伏跪在面前的定國,佯裝發怒道︰「張可旺損兵折將,自有軍法處置,如何便殺不得了?」

定國抬起頭,小心翼翼地答道︰「父帥息怒,正所謂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官軍此番佔盡天時地利,故能夠僥幸獲勝。大哥雖用兵凝重,沖鋒陷陣無往不利,但奇謀變化非其所長,方才一時不慎著了方國安的詭計,還請父帥寬恕,使其能夠將功贖罪。」

「听你這麼說,倒是俺老張用人不當了?是否應該把老子也一並推出去斬了?」張獻忠猛地一拍帥案,站了起來。

「孩兒不敢。」見張獻忠發怒,定國趕忙將頭埋了下來。

張獻忠伸手指向定國,怒目圓瞪道︰「不敢?老子看你是膽大包天!」

定國低著頭,雖沒有看張獻忠,卻是聲若洪鐘︰「父帥息怒!想我西營自舉事以來經歷敗戰不計其數,可為何卻能夠屢敗屢戰,愈挫愈勇?這皆是因為咱們每次打了敗戰,都能夠及時吸取經驗,總結教訓之故!倘若一吃敗戰便斬大將,不用官軍來剿,只不出半年,咱們西營就得全部完蛋!「

定國的一番言語令張獻忠語氣漸漸緩和了下來,只見他輕捋著長髯,自言自語道︰「這麼說也不無道理,那李自成在潼關南原被打得就只剩下一十七騎,如今不也照樣活絡起來了?」

定國當即趁熱打鐵道︰「父帥英明!大哥對您一向是忠心耿耿,此番受此折辱必定知恥而後勇,還請父帥放大哥一馬,留于陣前效用!」

張獻忠又假裝考慮了許久,這才終于松口道︰「定國,既然你開口為他求情,也罷,今日就賣你個面子!不過,張可旺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且將其剝去衣甲,鞭打五十,以儆效尤。」

定國大喜,連忙叩首謝道︰「孩兒替大哥謝父帥!」

責罰了張可旺,張獻忠又找來徐以顯商議對策,徐以顯認為眼前的方國安是塊硬骨頭,所部兵力雖然不多,但佔著地利,一時半會兒恐怕難以取勝,與其在此空耗著,倒不如重返湖廣,趁左良玉新敗,再殺他個回馬槍。

張獻忠听後深以為然,當即傳令全軍做好回師湖廣的準備。

听說西營要退回湖廣,羅汝才連忙匆匆地來到西營,勸說張獻忠按照原來的計劃繼續入川。然而張獻忠主意已定,二人爭吵了半天,卻是誰都說服不了誰,于是干脆分道揚鑣,羅汝才自白水碧魚口繼續入川,張獻忠則從合江蕭家坡折返回湖廣。

兵貴神速,為了打開返回湖廣的通道,張獻忠讓主力大軍護住老營繼續緩緩行進,自己則帶著張可旺與張定國,率五千精騎晝夜奔襲鄖屬,城中守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竟是全軍覆沒。

緊接著,張獻忠又馬不停蹄直取白土關,還未來得及奪城,忽有斥候飛馬來報,說有左良玉的數萬官軍,從四個方向朝這里殺來,其中最近那路,距此只有不到五里了。

眼見形勢岌岌可危,張獻忠緊急召集眾將士,舉拳高喊道︰「諸位!我等自從谷城突圍以來,轉戰千里,身經數十戰,屢挫官軍!然而今日,敵眾我寡,敵銳我疲,正是危急存亡之際,我等唯有以沉船破釜之決心,與敵死戰,方有一線生機,否則盡為左良玉階下之囚!弟兄們,死則死矣,與其他娘的死于墨吏之手,倒不如堂堂正正戰死沙場!不想丟人現眼的,全都隨我上馬殺敵!」

眾人听罷,皆是血性狂飆,齊聲應道︰「願效死命!」

「父帥,孩兒願為先鋒,以贖前罪!」張可旺向前一步,抱拳虎吼道。

張獻忠欣慰地用力一拍張可旺的肩膀,當即搖頭拒絕道︰「不必!今日是我等生死存亡之戰,俺老張親自做先鋒!」

說罷,張獻忠一踩馬鐙,飛快地躍上戰馬,從刀鞘中抽出那把「天賜飛刀」,口中高喊著殺敵,率先沖出了戰陣。

見張獻忠身先士卒,西營將士皆勇氣倍增,人人奮勇,個個爭先。雖然身邊不時有同伴倒下,可是抬頭看到張獻忠仍然沖鋒在前,西營大 依舊巍然不倒,盡是血脈膨張,沒有一個退後。

在張獻忠的帶領下,西營義軍不避箭矢,如同一把剪刀,瞬間將官軍的包圍圈生生撕開了一個口子,道道寒光閃過,無數人頭從刀下滾落,更有無數官軍被踩在馬蹄之下,粉身碎骨。

面對如猛虎一般撲來的義軍鐵騎,官軍漸漸有些支撐不住,陣腳稍動。一員官軍將領騎在馬上,疾聲呼喝道︰「不要亂!結成戰陣!結成戰陣!」

定國遠遠瞧見,當即一拽「二斗金」的韁繩,挺槍躍馬直取敵將,見定國殺至眼前,敵將也連忙拍馬來迎,戰不過數回合,定國尋得對方破綻,一槍將其刺于馬下。

敵將一死,官軍頓時大亂,紛紛四散奔逃,自相踐踏而死者不計其數,僅僅一個時辰,便有一萬多官軍戰歿,其余盡作鳥獸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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