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回︰佷兒要見小叔叔

松針打了個噴嚏,他站在護衛府的校場上,望向朱牆外的天際,又高又藍。

鄂倫大步走到他身後,端詳了一會兒,輕聲說︰「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松針回首,目光漂浮不定,道︰「沒,沒甚麼。」

「哎,多年的兄弟終究是生分嘍。」鄂倫抱臂嘆息,「瞧你剛才操練那樣,跟丟了魂兒似的。可是又要進宮去?」

「誰當值不進宮?」松針轉過身,與鄂倫同往護衛府的值房走去。

「你啊……」鄂倫伸指點了點他,說,「近來宮衛輪值,始終都沒有輪到咱們幾個。你進宮是因為小郡主有召吧?」

「什麼?」松針頓時紅了臉,「你不要瞎說。」

鄂倫湊近了些,用手肘戳戳他的腰間,笑道︰「能被小郡主看上是多大的福氣,你怎麼還不高興?」

「都是打哪听來的妄言?」松針反駁說,「你不要听風就是雨。小郡主哪里能瞧得上我!」

松針嘴上是這麼說,心里卻很厭嫌。他以前不了解凌恬兒的為人,在外遠觀只覺得她英姿颯爽,後來護送她走一次北黎雒都,覺得她雖是驕橫些,但在大事上還不算糊涂。

可是自打他知道凌恬兒思慕北黎那個建晟侯開始,他就覺得這位小郡主病得不清,甚至到了魔怔的狀態。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歡人家,他一個下屬哪里能看出來?他就是覺得她滿眼滿心都想佔有隋御。

上一次在阜郡時,隋御都要動手掐死她了,她也是僅僅沉寂幾日而已,之後還是對隋御念念不忘。他作為隋御的「佷兒」,「理所應當」應承下了她那份絮絮叨叨。

但凡松針被國主召進宮中,凌恬兒絕對會逮住他,以商議對付建晟侯對策為由,拉著他追問︰「你說隋御為什麼不喜歡我呢?」、「隋御為什麼不承認自己是東野人呢?」、「那個鳳染到底能順從他到什麼份兒上?」

松針只覺頭都要大了,拋開北黎和東野不論,只說哪家公子少爺踫見她這麼個主兒,真是要被折磨掉半條命。他在心里暗暗發誓,以後找妻室定要選個話少、溫柔的。

松針告誡鄂倫後,還是來到了皇宮。國主的病情已經得到控制,早已恢復上朝,對外亦說痊愈了。只有老國師、蓮姬等幾個貼身人知曉,他的病已傷到根本,凌澈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健碩的東野壯漢。

更無奈地是,經由這段時間的排查,無論宮中還是太醫院,都沒有查到給凌澈下毒的蛛絲馬跡。凌澈不相信這個結果,他不相信自己得病是個意外,他決定換個思路再慢慢查下去。

東野國主死了,誰最受益,凌澈就從這里著手。

凌澈站在宮寢外,負手望向湛藍的天空,松針已由內侍引進來。

「卑職見過國主。」松針恭敬行禮。

凌澈沒有轉頭看他,只道︰「早該讓你過去,奈何我身子始終沒有養好。你明日便去吧,和建晟侯好好聊聊。」

「若真如國主所想呢?」

凌澈滄然一笑,說︰「我不信他能有那麼大的本事。讓他可勁兒蹦,待吃了虧,他才能明白咱們東野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東野是不如北黎繁榮,但北黎容不下他,而我們東野要他。」

松針腦子里沒那麼多彎彎繞繞,國主讓他怎麼做他就怎麼做。不就是去趟北黎麼,他又不是沒去過。

直到走出宮門,松針都沒有遇見凌恬兒,他心里舒下一口氣。哪料就在他抬眼之際,凌恬兒恰打馬歸來。

松針左右繞不開,只能硬著頭皮上前行禮。凌恬兒翻身下馬,靠近他問道︰「國主有沒有說讓你何時動身?」

松針笑而不語,伸手撓了撓臉頰。

「你放心,我不去,父親他不讓我去。」凌恬兒倍感無奈,「你去了替我帶個話吧,就說我為他養了好多匹馬。」

「嗯?」

「他騎技那麼棒,我還想跟他一起馳騁東野呢!」

松針沒有忍住,諷道︰「郡主就不怕再被掐脖子了?」

「你!」凌恬兒惱羞成怒,抬手就是一馬鞭抽到松針身上,「那次是我馬虎大意,若再來一次,指不定誰掐誰脖子呢。這段時日我天天習武,從沒偷懶過,我就不信還不是他的對手!」

「建……我叔叔喜歡順從的女子。」松針說完,竄到一丈外,「郡主,卑職先告退了。」

松針三步並作兩步走遠,徒留下凌恬兒在原地跺腳。

羅布幽幽地走到主子身旁,道︰「郡主……」

「你別跟他們一樣緊著勸我,我就要在那一棵樹上吊死。」凌恬兒又重回馬背,雙腿狠踹馬月復,「走,陪我射箭去。」

鳳染坐在侯府花園的回廊里,菊花、月季、茉莉等等都次第綻放,花園里香飄不斷。

春季時她忙得波波碌碌,哪有閑情雅致坐在這里賞花品茗。她自己沒怎麼在意,就是在一次次「不經意」播撒各種種子後,侯府各院的房前屋後,都長起了花花草草。只是分布有點「怪」,她常經過的地方便茂盛些,不常走的地方便光禿些。

「打漁再進行半個月就歇了吧。」鳳染呷了口茉莉花茶,「前兒詢了詢李老頭,他說這個季節海上容易刮大風。」

「諾。」鄧媳婦兒在旁記下,「其實如今氣候還成,打漁挺掙錢的,出事的幾率不會太大。」

「本就是殺生的買賣。」鳳染睇向鄧媳婦兒,「見好就收,真的出了人命可就晚了。」

「奴明白。」鄧媳婦兒欠身道,「那奴回頭就和水哥兒攏攏賬,到時候跟丁易那邊核對一下。」

「節物豈不好,秋懷何黯然!西風酒旗市,細雨菊花天。」

隋御不知何時來到回廊里,他一壁念著詩,一壁往鳳染身旁走來。

寧梧有些愣神,鄧媳婦兒更听不懂。得虧鳳染有點底子,側眸睞他一眼,誚諷說︰「侯爺當初做武將干什麼?真應該去參加科考,連中三元也未可知喲!」

「我志不在朝堂。」隋御坐到她身邊,順手模了模回廊長椅,「到底不是夏日,可覺得涼?」

鳳染不好意思地往旁邊瞧了兩眼,寧梧和鄧媳婦兒早識趣地退下去。

「你干什麼?」

「我擔心你來月事時又肚子疼。」

鳳染忙地抬手捂住他的嘴巴,噓聲說︰「小點聲,你怎麼不知道害臊啊?」

「我臊什麼?」隋御不以為然,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含糊不清地道,「娘子拿下去。」

「那你不許亂說了!」鳳染警告道。

隋御鳳眸燦亮,驀地使了下壞,慌得鳳染趕緊把手掌挪開,氣鼓鼓地呵道︰「你,你跟誰學的?那天金生就沒教你好玩意兒!」

隋御忍笑,用舌尖蹭了下唇角,「這不用人教,誰讓娘子封住我的嘴巴。」

鳳染將手藏到長袖里,掌心里那奇異的感覺還未消散。她垂下睫羽,說︰「哪涼快哪待著去,來我跟前兒膩乎什麼?看不出我是來躲清靜的麼?」

「娘子說不喜歡見到誰,我馬上下令,要他別往你眼前晃蕩。」

「我誰都不煩,就煩你!」

「娘子對我就是跟別人不同。」隋御也不知自己的臉皮怎麼就變厚了,他顏道,「我都懂的。」

「侯爺還真是大言不慚。」鳳染往旁挪了挪,道︰「前兒王夫人請我去府上,跟我說要舉辦什麼秋日宴。說是在城郊的房家別院,參宴的皆是錦縣大戶家的夫人。」

「娘子想去?」

「我不大感興趣,但王夫人說希望我能參加,她覺得對咱們侯府有好處。」鳳染蹙眉說,「你這侯爺就是個虛名,正經不如一縣知縣。听王夫人的意思是,到時候鄉紳商賈、縣衙各官吏的夫人都會露臉。」

隋御伸手撫平她的眉心,道︰「我知道你的用意,去多了解一下錦縣這些大戶,日後定有用到他們的時候。」

「嗐~不是想著找機會把建侯府的錢還給他們嘛。侯兄長都說了,得讓錦縣上的百姓們都念你的好才行。我打個提前量唄。」

「可以咱們侯府如今示人的狀態,你定然要遭白眼。」

「她們要是給我白眼,等我回來就打你解氣,你覺得怎麼樣?」鳳染眉眼彎彎地笑道,「咱們裝不了太久的,等以後你替我掙回面子就好啦!」

「那我同你去吧。」

「你太高了,哪有像你這麼高的小廝,上一次去知縣府邸我多提心吊膽啊!」

隋御不肯罷休,說︰「塵哥和我身量差不多,我們倆同你去。」

鳳染扶額,哭笑不得地道︰「侯兄長的氣質就是個儒雅公子,‘有旺’那名字,我真叫不出口。」

「娘子別磨蹭,就這麼定下來,我向你保證絕對不會穿幫。」

鳳染心里依舊有點忐忑,但第二日還是讓隋御和侯卿塵同行了。水生在前驅趕馬車,侯卿塵和隋御坐在左右車板上。鳳染偷偷掀開馬車帷幕,瞧了又瞧,差點沒憋住笑出聲來。

寧梧在旁勸道︰「夫人放心,侯爺的臉化裝成那樣,絕對不會讓人認出來。」

「可你們說,他們倆像小廝嘛?」鳳染坐回來,道,「氣質這東西怎麼隱藏?我一會得讓他們彎腰駝背,裝得葳葳蕤蕤些。」

就在他們一行人去往城郊房家別院時,松針已翻越大興山來至建晟侯府門首。郭林扶刀與他四目相對,沒好氣地道︰「你月兌了盔甲,我照樣認識你!」

松針一身北黎人的裝扮,他嬉笑說︰「我來找我叔叔,郭將行個方便,進去通稟一聲吧!」

郭林明知故問︰「誰是你叔叔?瞎攀什麼親戚?」

「侯爺,我想見侯爺。」松針央及道,「你就說是賢佷來了,他定會見我的。」

「真不湊巧,我家侯爺不在家。」

松針像是發現了什麼驚天大秘密,雙眸一亮,訝然道︰「侯爺殘腿痊愈的事實已公之于眾了?整個北黎都知曉了呀?」

郭林一把薅住他的衣襟兒,往侯府里一拽,低斥道︰「閉嘴,話咋那麼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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