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6回︰他唱白臉她唱紅

強風呼嘯,森森砭骨,亮起的無數火把隨之搖曳,總在撲滅的邊緣來回徘徊。

鳳染的語音裹在這寒風中,一時噤住了在場的所有人。

康鎮扶緊腰側長刀,頓了片時,決絕地說︰「夫人,侯府我們非搜不可。我們的人查尋到打劫逃犯的蹤跡,確系他們是往建晟侯府方向而來。侯府左近再沒藏身之處,你們是這里唯一的人家。」

鳳染欲要還嘴,道侯府後面的大興山更適合藏匿,卻突然反應過來,假設把矛頭往大興山上引,便是向康鎮變相承認,隋御知道大興山是北黎和東野邊境上的盲區。若沒親自嘗試過,怎知那山脈里端具體是什麼樣子?

「那就請吧,康將軍。」鳳染再次側身,皮笑肉不笑地道。

康鎮心里自有衡量,來錦縣邊戍帶兵數年,藩屬國納貢使團在自己轄區內被打劫卻是第一次!他和苗刃齊一文一武,難辭其咎。

這時候就算隋御是他非常崇拜的「前輩」,就算以他的職位,如今突兀地搜查侯府很不妥當,但關系到北黎和東野局勢的大事上,康鎮不敢有半點疏忽。

他只希望,此事跟隋御沒有任何關系。

康鎮一聲令下,身後兩個屬下帶領一眾軍士自左右兩側如魚貫而入,建晟侯府的大門到底被撬開了。

「郭將。」鳳染不怒自威,縴細的身子越發挺拔,「去招待好康將軍手下。」

郭林躬身叉手,悶聲稱諾。

侯府沒什麼見不得人的,只是讓康鎮這麼輕而易舉地搜府,郭林氣不過,他知道「癱」在輪椅上的主子更加氣不過。現在只好期望水生能勸住隋御,說什麼都得壓住他那暴躁性子,千萬別站立起來,親自操刀攆人。

「榮旺。」鳳染再道,「把每一院的燈籠都點起來,讓大家都瞧仔細些。」

郭林和榮旺各帶人退回院中行事,唯有寧梧和鄧媳婦兒還陪在鳳染左右。

「夫人……」康鎮抱拳相說,「卑職也希望此事與建晟侯府無關。」

「康將軍,東野使團損失慘重麼?丟失哪些貢物?」鳳染引康鎮走進府中,「使團傷亡有多少,對方歹徒又有多少人?」

「時間緊迫,後續交與苗知縣處置。」康鎮一腳邁進垂花門里,「我帶隊便追趕……」

「混賬黃子,入他娘的……給老子滾出去!」

但見隋御被水生推到霸下洲廊下,水生半蹲在輪椅旁,作好作歹般苦苦相勸,隋御眼看就要快從輪椅上翻下來。他發髻凌亂,鳳眸紅漲,像是氣急發了瘋。

北黎曾經的戰神竟落得這麼個下場,康鎮動了惻隱之心。要是他和隋御換位,想必他都活不下去。

「侯爺!」康鎮大踏步上前,單膝一跪,叉手說︰「侯爺,卑職難做,今兒實在是不得已為之。」

「滾!」隋御烈火轟雷,胸口上下起伏,眉間積著凶氣,「你以為我殘了兩條腿就可任你欺辱?」

康鎮能清晰地看到隋御咬緊自己的後牙槽,再使點勁兒就要把牙齒硌斷,那薄唇早沒了血色,隋御是真的震怒了。

「老子……」隋御還欲繼續說下去,鳳染驀地撲過去,低眉恭謹地勸道︰「侯爺,康將軍肩上責任重大,東野使團在錦縣地界上出了岔子,雒都那邊要是怪罪下來,康將軍和苗知縣誰都推月兌不掉。」

「那就讓他們懷疑到我頭上來?」隋御沒給鳳染好臉子,一側頭又差點吐出一口老血。

見到隋御這般表現,除去不知內情的康鎮,侯府上下倒是都松了口氣。

隋御演戲的功力一次強過一次,按說今晚這事發生在一年前,隋御絕對咽不下這口氣,那時候他把「建晟侯」的臉面看得比任何都重要,可如今,他再不是當初那個隋御。

隋御真正振作起來,不是從雙腿痊愈開始,而是從放低過去,卸下曾經的一切開始。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這次重生的真正動力是什麼。

「侯爺為將,為的不就是我北黎王朝年年歲歲山河無恙、百姓安康?」鳳染瞟了眼跪在隋御面前的康鎮,繼續對癥下藥,「西祁韃子被侯爺打得跑到大漠深處,到現在都沒個蹤跡。西北漠州再無戰亂,現下換成東北錦縣,侯爺的初衷就變了麼?」

康鎮渾身一震,能得到一個這麼理解自己的人太不容易,多少官宦家眷眼中只有內宅小家,而她……這與前些日子被陸榮劫持的那個狀態判若兩人。建晟侯夫人到底有多少讓人驚嘆的面兒?

「東野雖向北黎稱臣,說到底還是敵國。」鳳染輕聲說,「侯爺,兩國要是因為使團之事產生摩擦,實在犯不上。當下我們委屈些算什麼,重要的是趕緊找到真凶,莫要讓東野使團耽擱行程。」

「夫人所言極是。」康鎮再次抱拳,「捻指掐算日子,要是我們能在兩三日之內追回贓物,東野使團還是能在歲末之前趕到雒都。」

隋御漸漸冷靜下來,鳳眸透著寒栗之氣,冷冷地說︰「你進來吧。」

聞言,水生趕緊推著隋御回到霸下洲中堂里。

康鎮撐地起身,眼神四處瞟了瞟,憂慮依在。鳳染朝他斂笑,說︰「你的屬下,你最了解。他們搜府,你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還是說康將軍準備親自去查?」

康鎮尷尬地笑了笑,跟在鳳染身後走進去。

屋外刺耳的踹門、踹桌聲斷斷續續,嘈雜的叫喊夾著兵刃叮當作響的聲音,一刻都沒有停歇過。

「你確系歹人劫了貢物往建晟侯府方向來了?」隋御鳳眸寒峭,道,「侯府里找不到,你打算怎麼辦?」

「進山。」康鎮枯笑道。

顯然他早想到府後的大興山,但由他提出來,遠比由隋御這邊提出來要合理。

「東野小郡主傷勢嚴重麼?使團眾人現在人在何處?」鳳染立在隋御身旁,追問道。

隋御不由自主地望向她,心里已百感交集,又是凌恬兒……

康鎮將指月復刮在刀柄凸起的紋路里,思量半日,還是將東野使團的全部概況告知給建晟侯夫婦知曉。

東野今歲入境較晚,比往年晚了十日左右,面上說是因為氣候原因,實際上還是因為湊不齊納貢之物。估計是實不能再拖下去,才選擇在今日匆匆上路。

康鎮是他們入境的第一道關卡,他大致掃過一眼清單,就看出今年的貢物有些虛報成分。這種大事馬虎不得,遂帶領屬下一五一十地數了好半天。

「豹皮二十張、銀貂五十張、羊皮五十張、鹿皮一百張、水獺皮三百張、貉子毛三百張。」康鎮竭力回想道,「除去這些,另有人參一百斤、鹿茸一百斤……」

「康將軍怎麼不往下說了?」鳳染蹙眉問道。

「另有十只毛色極佳的海東青,和最上成的東野戰馬二十匹。」康鎮邊述邊捋清脈絡,「至我追趕出來前,得知的具體數字是海東青全無,除去戰馬沒有掠走,余下的東西都有不同程度的缺少。具體是多少,要等苗知縣差人詳盡盤查後才了然。」

鳳染和隋御互相對望一眼,雖沒機會交流心思,但都已猜到對方所想。依康鎮交代來看,東野明顯有賊喊捉賊的嫌疑,因為東野納貢的東西沒有小件兒,不是金銀珠寶,更不是糧食稻谷,那麼大的東西,無論怎麼隱藏,都不可能不被人發現。

除非東野根本沒有湊夠納貢,在康鎮查驗時,用了障眼法蒙混過關,又在錦縣地界上自導自演出這麼一場打劫戲碼,再把鍋甩給北黎這邊,這樣以來東野對北黎朝廷就有了說辭。

隋御想到這里,鳳染亦想到這里,但還有一個地方說不通。東野那邊為了拉攏隋御,連國主都快三顧茅廬了,還有凌恬兒對隋御更是心心念念得不得了。

他們如此想要得到隋御,又為什麼要把禍水往建晟侯府這邊引?難不成是想讓隋御無路可退,必須跟北黎徹底決裂?東野要是抱了這個心理,就算把隋御誆過去,又怎麼抓住隋御的心?

康鎮在帶人過來之前,沒有考慮到這一層,當下隨著他自己復盤的過程,也終于想到這一點。

「東野使團共來六十余人,團頭是東野小郡主凌恬兒,使節為東野樞密院樞密使翁徒,另有左右二少將,鄂倫和松針應是護衛府後起之秀,余下皆是跟車扈從。」

「這行伍很是隆重。」隋御笑意忽深,諷道。

「死了兩個扈從,傷十余人,凌恬兒和翁徒受了點輕傷。」

康鎮被外面突然拔高的嗓音打斷,建晟侯府到底七進,在這漆黑的夜里,想要一個院子、一間屋子的排查,得費上點工夫。

「沒傷及根本,康將軍可放心。」鳳染懸著的心已落下一半兒。

「使團現在就歇在縣上官驛里,苗知縣已派衙役護在周圍。」康鎮往霸下洲外望了望,時不時還能看到零星攢動的火把。

「大興山我們不熟,只在山麓周圍撿過柴火,挖點野菜。」鳳染謹慎說,「假使歹人真劫了貢物,不藏在侯府就躲在大興山里?康將軍,你確定沒有第三種可能?」

這些贓物只有偷渡回東野境內銷贓才安全,要是在錦縣市面上傳出,過不了多久就能查到源頭。貢物都是東野上等貨色,錦縣有福消受的沒多少人。而從大興山逃回東野,恰恰是最好的一條路線。

「第三種?」康鎮反問,「侯爺夫人的意思是……」

「將軍!將軍!」霸下洲外突然有人蠻橫闖進,殺氣騰騰道︰「將軍,我們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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