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回︰打你主意的不少

且說鳳染當真言出必行,晚夕時果然親奉隋御飲用湯藥。她手法相當老練,差點連藥渣子都被灌入喉中。要不是在喝最後一口時,隋御實在忍不住嗆了一下,那麼這次喝藥就可堪稱完美。

苦澀的湯藥順著他的下頜流淌下來,浸濕了銀白色的輕綢里衣,隨之發出一陣難以抑制地咳喘。見隋御咳得眼尾溢紅、面皮兒滾燙,鳳染方知是自己鬧過了頭,趕緊收回手。

她背對著隋御,跪在床榻里端翻著暗格,「你夏天穿的里衣呢?」她找了兩身皆是秋冬所穿的厚料子。

「可能在外面箱籠里壓著。」隋御斜歪在引枕上,微喘著說道,「明日讓水生進來找吧。」

鳳染郁悶地轉過身,皺眉問︰「那你胸前又髒又潮,晚上還能睡好麼?」

隋御略略低首,內心苦笑,就像是換了衣服能睡好一樣。

「不打緊。」他索性躺下去,呆呆地望向頭頂上方的承塵,「早些睡吧。」

「看你以後還要不要我喂?」鳳染白了他一眼,盤膝而坐,納罕地道︰「那個凌恬兒她是不是喜歡你?」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隋御剛剛躺下去,就被鳳染氣得青筋迸起。她真是什麼話都敢往外說!

鳳染見他欲要坐起身,直接一巴掌把他強按回去,笑溶溶地道︰「我說錯了嗎?瞧她看你那眼神兒,跟要吃了你似的。姑娘家只有對喜歡的男子才會那樣,我看一眼就猜到了。」

鳳染為什麼會猜到?她看起來很有經驗似的?她心里到底住著誰?是不是送給他金鐲子的男人?

「把嘴給老子閉上!立馬睡覺!」

隋御用兩只長臂胡亂扯過半壓在身下的被子,往她的頭頂上使勁兒蒙去,世界終于安靜了!

鳳染想要把被子從頭頂上拽下來,卻被隋御死死地按住被角。他另一只手往後一撥,那鵝黃色的軟紗帳幔便鋪了下來。

「凌澈與我長談,我覺得他是令人欽佩的國主。或許他派人送東西來就是單純地想幫我們,但我們是北黎人,與他們東野生來就敵對。」

「你倒是拎得清。」鳳染終于從被子里鑽出腦袋,一寸一寸地蹭回到他耳邊。

「東野和北黎之間怎麼敵對我分不清,可那凌恬兒盯上你不會有假,她不會善罷甘休的。咱們把丑話說在前頭,你們倆日後怎麼刮剌我不管,但我始終都是你建晟侯的正室夫人。莫說她是東野郡主,就算她是北黎公主,我照樣得做大房。」

隋御被她氣糊涂了,竟順著她的話往下問︰「為什麼?」

「為我自己呀,我只有做當家主母才能給大器最好的照顧,才能護好芸兒李老頭他們,才能隨便使用宅後面那大片田地。」

「夫人多慮了。」隋御的心暗淡下來,「拋開北黎還是東野這個關系。單說我這樣一個廢人,有誰會喜歡呢?凌恬兒喜歡我什麼?喜歡我癱坐在輪椅上?」

「你會好起來的。你現在比冬天的時候強了不知多少倍。」鳳染掰著手指頭算起來,「你看你體魄強壯了吧?有多久沒有發病?以前站起來都費勁兒,現在被人擎著走上十來步總能做到吧?」

隋御心中的怒火漸漸熄滅,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淒涼。

「凌恬兒喜歡英雄。她每與我聊天,總會問及你在戰場上的那些事兒。我隨便編一段故事講給她听,她眼楮里就會放出亮光。如今她又見了你可以離開輪椅的樣子,你說她心里能不期待麼?」

「你呢?」

「我什麼?」

「沒什麼,睡吧……」

鳳染「哦」了一聲,轉過身平躺下去。才稍稍閉上眼瞼,又忽然想起什麼。她撐起半個身子,道︰「侯爺,你把里衣月兌了再睡吧,我保證一眼都不看你。如今天熱,不會受風,不然濕著身子難受。」

「無妨。」

隋御說完這倆字後,再不理睬鳳染,很快已傳來他均勻的呼吸聲。

鳳染又偷偷瞟了眼他那英俊的臉龐。他剛才問自己什麼?

我呢?我怎樣?問這麼模稜兩可的問題,要她怎麼回答?從來都是他討厭她,變著法的要把自己送回雒都,要把自己休掉。

一直都是她死乞白賴地服侍他。從最初以為抱緊隋御的大腿就能活命、吃穿不愁,到現在她一手牽著隋器,一手拽著隋御往前連滾帶爬。

好好種地、賣錢、吃肉,還有……盡可能地把他的腿治好。

沒事兒,有隨身空間陪著她呢,一切都會好轉起來。

至于別的……她不敢奢望。

待鳳染真的睡去,佯裝沉睡的隋御才睜開眼楮。等候多時,鳳染終于伸開手臂抱緊他,幾乎把半個身子都壓在他的胸膛上。

鳳染,如果我真能站起來,你可不可以……喜歡我呢?

話休饒舌,卻說凌澈這日剛退了早朝,自朝殿回往寢殿的路上,便有內侍疾步來報。凌澈听聞,面色微沉,立馬加快腳步回到殿中。

他來不及更換朝服,直接讓內侍把人帶進來問對。

來人正是從北黎頂替回來的幾個暗樁。他們在雒都潛伏的時間很長,卻一直沒什麼重要情報送回。凌澈雖然不悅,但念在他們離開故土這麼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便允許他們解甲歸田。

卸任之前,來見國主最後一面,這是理應要做的事情。

「我問,你們答。」凌澈無半點拐彎抹角,「不管內容之前有沒有匯報過,听明白了麼?」

幾人跪地磕頭,均不敢有一絲怠慢。

「元靖帝是怎麼死的?」凌澈端坐在寶座上,而他身邊不知何時已多出一位手持權杖的老者。

「北黎朝廷的說法是急疾暴斃。但坊間流傳︰一說是元靖帝微服出宮,去了煙花柳巷之地,不幸染上那種病,回到宮中沒多久就過世了;另一說是元靖帝不听從曹太後的擺布,被外戚曹家毒死在內宮里。」

凌澈微一撇頭,和老國師對視一眼。自打見過隋御之後,他就懷疑元靖帝的死與隋御有關。換句話來說,隋御今日的境遇,應該是受到元靖帝的牽連。

「如今上位的劍璽帝是什麼來頭?」凌澈拋出第二個問題。

暗樁們如實回答,裴寅就是個傀儡而已,北黎的朝政還掌控在曹氏一族手里。

凌澈太了解曹氏一族對東野國的態度,這意味著年底對北黎的朝貢還如曾經,一分一毫都不會改變。

「你們在雒都听說過關于建晟侯隋御的事情麼?」

這才是凌澈今日召集暗樁過來的真正目的,他想要把隋御的背景調查清楚些。

幾人面面相覷,其中一人道︰「國主,那位大將軍如今雙腿已廢。他曾是元靖帝的心月復,隨著元靖帝的崩逝,雒都再無這人立足空間。听說他被打發到隔壁錦縣上來,北黎朝廷連他爵位的封賞都不再齎發。」

「看來是跟錯主子的下場。」凌澈高深莫測地笑道,「關于此人生平你們了解多少?」

「只知道此人自幼跟在元靖帝身邊,直到六七年前入伍至西北邊軍當中。身後沒什麼根基,又沒有依附在哪門哪派麾下,戰績輝煌卻不幸殘了雙腿。」

「他的腿……」

「據說是班師回京的路上,他的坐騎突然失控,連人帶馬一起翻到幾十米的懸崖之下。幸好那匹馬給他當了墊背,被他壓在身下,不然他這條命根本保不住。他當時渾身骨折多達幾十處,整個人血肉模糊已沒有人形。」

暗樁仍在細細地講述,內殿後方的屏風牆里,躲著一個正在偷听的女子。一向大喇喇的颯爽小郡主,在此時已掉下滾燙的淚水。她根本無法想象那個場面,隋御是承受多大的痛苦才活下來的?

「最後一問,北黎朝廷是不是出現了什麼內亂?」

暗樁們均搖頭說不知,凌澈見他們再無消息可提供,便讓人都退了下去。

「國主為什麼覺得北黎朝廷有內亂?」老國師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笑問道。

凌澈從寶座上站起身,嗓音渾厚地說︰「新帝上位,多黨羽之間明爭暗斗,都想在新朝廷里分一杯羹。要是雒都沒有事情發生,他們早騰出手來收拾隋御了。還能讓他只是受窮?」

「那位侯爺必須死?」

「以前我只是猜測,今日听他們幾人復述後才敢確定,只有隋御死了,新帝或者說是曹家才能安心。一直沒有除掉他,想必是怕堵不住悠悠眾口。」

老國師拄著權杖走到殿中央,「所以先把他發配到偏遠的錦縣,待百姓們差不多已遺忘時,再在暗地里殺之。國主,你真的想讓隋御為東野所用?」

凌澈大笑起來,「國師,你覺得有什麼不妥嗎?」

「微臣雖沒有見過這位侯爺,但听國主和小郡主幾次三番地提起,想來他定有過人之處。可像他那種人定把清譽看得比命重要,我們摧毀不了他的信仰。不管他帶兵打仗有多神勇,也不管他知道多少關于北黎、乃至西祁的機密。」

國師慢抬眼皮,朝屏風牆里望了望,笑藹藹地道︰「小郡主,听了那麼久還不要出來嗎?」

凌恬兒身子一縮,方踏步走出來。凌澈早是習以為常,對于小女兒的出現不覺得驚詫。

「只要他背叛自己的國家,咱們就不能與這種人為伍。」老國師義正言辭地說道。

「國師,倘或他身體里流淌的是咱們東野人的血呢?」

「是他真是東野人,還是國主要他成為東野人?」

「這很重要嗎?我要的就是結果。」凌澈步履穩重地走到小女兒面前,「北黎要他死,東野要他活。只要他內心皈依東野,你覺得他是不是東野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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