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回︰他忍不下去了啊

窗外,凜冽的北風呼嘯而過,案幾上微亮的燈燭被吹得搖搖晃晃。

隋御乏累地栽歪在那塊金緞引枕上,垂披的長發里已冒出些許細汗,里衣里也有點泛了潮。他不禁打了個寒顫,這漫長的一夜要怎麼忍耐過去?

金生和秋生因著誤飲金鞭酒的原故,老早就避走回房。今夜無人幫他洗漱,更無人幫他把淨桶提進來。他費了多少力氣才爬回這張床上?再從這兒挪到庭院里的淨室去,只怕外面的天都得亮起了。

自從殘了雙腿之後,隋御就很怕麻煩別人,哪怕是跟他最親密的金生和水生,他都是能不差遣就不差遣。為了減少自己去淨室的次數,他一直都堅持少吃、少飲水。就擔心有這麼一日,讓他自己措手不及,狼狽不堪。

可當下……隋御抬手摁住直挺的鼻梁,這事兒都怨鳳染。她還好意思罵他是王八蛋、夯貨?她才是那個最缺心眼兒的!

鳳染真是一日不作妖就渾身難受。有十幾壇子酒擺放在那里,她居然拿的這麼準!再說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麼?覺得酒的味道和口感不對,就不要再喝下去了啊?她不僅自己喝,還逼著別人一起喝!

雖然鳳染的初衷是好的,但這並不妨礙他生她的氣!小月復下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要怎麼挨到明日清早?他得靠著毅力憋到啥時候?

夤夜,睡得恍恍惚惚的鳳染,被里間臥房里發出的「咚」的一聲給嚇醒過來。她揉了揉微腫的眼皮兒,神情有點滯緩。

當下是什麼時辰?她人在何處?剛剛听到的又是什麼聲音?

鳳染隨手觸模到趴在自己身邊的隋器,心里有了底,又听到睡在炕梢處的芸兒,口中在低低地囈語。她驀地坐起身,轉首望向臥房的方向。

難道是隋御發出的聲音?他這是又摔倒了?都幾更天了還讓不讓人消停?

鳳染在心里咒罵幾句,身子已從暖和的被窩里爬出來,跳下暖炕,一徑推開臥房房門。

昏暗的燈光下,隋御赫然臥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霜色的里衣裹著他修長的身子,鴉色的長發里掩蓋著他痛楚的神情。

「出去!」隋御垂頭低吼,「出去!」

鳳染已習慣了他這副暴躁的模樣,她快速跑到他的身側,端架起他一只臂膀,「你怎麼了?是口渴了麼?我給你倒水喝。」

「不要!」隋御窘迫到極點,「別踫我,出去,快點出去!」

「又來,又來!」鳳染懶得理他這副臭德性,「我扶你回到床上就走。快點,別磨磨蹭蹭的。碳火早燒沒了,你不冷麼?身子都抖成這樣?」說著又使勁兒拖拽他站起來。

「鳳……染……」隋御的雙唇慘白,上下牙齒磕踫在一起,語音都變了調子,「給老子滾出去!」

原本有幾分倦意的鳳染,被他這一嗓子給喊精神了。她氣急敗壞地松開手,把半站不站的隋御再次摔回到地面上。

「呃……」隋御真想把鳳染給宰了,他都快要憋瘋,而她只會進來幫倒忙。

「挨千刀的貨!」鳳染咬著牙罵道,「你就蜷在這里一晚上好了!你到底想要干什麼?」

隋御不語,只把身子蜷縮得更緊。莫非要他對她講出實情?那太難看了,他以後還有什麼顏面面對她?

曾經獲得過多少至高無上的榮耀,已在一個下坡接著一個下坡里被狠狠地撕扯開。難道他跌落的還不夠徹底?

他在心里嘲笑自己,簡直卑微到了極點。

鳳染緩緩蹲下來,輕聲道︰「你是不是……」她終于知道要往「人有三急」那處想了。

「不是,滾,求你滾,求求你。」隋御嘶啞地低訴。

「你等著!」

鳳染起身跑到東耳房前,臥房本就和耳房相聯通,可是此刻的水生卻睡得太沉。而對隋御來說,那敲門聲更加刺耳,猶如耳光一下一下地打在他的臉上。

敲門無果,鳳染急了,直接跑出臥房,過去大半日,她艱難地提著淨桶趕回來。

她跑得太著急,只穿著單衣,回來時周身俱是涼氣。

「我放在這里,你慢慢的,別急。」又趕緊拖了把圈椅過來,讓他能借力撐站起身。

鳳染交代完畢,轉身就往外跑,「隋御,我出去了,你有事兒就叫我。」

照例沒有等來隋御的回應,鳳染已把房門輕輕闔上。

一夜無話。

次日清早,金生和水生終于清醒,看到臥房中的場景均感到詫異。

兩個常隨默契地不提半句,不用猜都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太了解隋御的性子,「昨晚」就是他的禁忌之語。

二人把臥房收拾停當,才去床榻邊喚隋器起床,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切如舊。只不過,金生已把那幾壇金鞭酒藏了起來,確保鳳染以後再不會找到。

隋器莽莽撞撞地跑到隋御身旁,兩只眼楮紅紅的,「爹爹,娘親生病了,額頭滾燙滾燙的。」

隋御眉心一緊,昨晚……她穿得那樣少,就那麼跑了出去!

「去請大夫回來。」隋御急急地道,抬臂指著身後的箱籠,「把那幾件寶貝全當了,還有幾件裘衣,拿出去都當了吧!快去!」

「侯爺,這是你最後值錢的東西,都是元靖帝之前賞賜的。」水生心生不舍,要是連這些都當了,隋御就真成兩袖清風了。

「去吧,回來的時候買點肉。」隋御一面說,一面轉動輪椅往暖閣里走去。

金生噓了口氣,苦笑道︰「人沒事兒最重要,咱快點去吧。」

鳳染早跑到隨身空間跟靈泉訴過苦,不是喝靈泉水能強身健體嘛?她怎麼被冷風吹一下就病倒了?

靈泉特委屈,滾出小字說︰「小主穿得那麼少跑出去,不生病才怪!」

「也對,靈泉又不是神藥。」鳳染四肢酸痛,靠在岸邊沒精打采。

靈泉安撫道︰「小主別擔心,喝點靈泉水,回去泡個熱水澡就能好起來。」

「都怪隋御那個王八蛋!」鳳染低低啐道,「大晚上的折騰人。」

「小主……」靈泉頓了頓,「你昨天給大家喝的是金鞭酒。」

因為金鐲子時時帶在鳳染的手腕上,很多事物它看得反而比鳳染這個當事人更清晰。

「那是甚麼?」

鳳染趕緊在腦海里搜索,原文里有這段介紹麼?哪里交代過關于金鞭酒的劇情?她忽略掉哪一段了?一個小炮灰咋還衍生出這麼多細節?

慢慢地,鳳染想起來關于講述金鞭酒的寥寥數語。

那是他倆成親時元靖帝所賜,是給她和隋御圓房所用?!

當時沒有用,現在更不會用呀!

完了!這人丟大發了!

鳳染聯想到昨晚眾人反常的舉止,真想一猛子扎進靈泉水里把自己淹死算了。

鳳染喝了一大瓢靈泉水後,方才冷靜下來。從空間回來時身子已不那麼難受,但看到眼前的芸兒一直哭哭啼啼,隋器也憋著小嘴嗚嗚嗚地不停。

鳳染剛想說︰「我還沒死呢,別哭喪,姑女乃女乃我馬上就能生龍活虎。」

忽一抬眼,卻見炕邊危坐的隋御正注視著自己。鳳染立馬蔫了,昨兒晚上是隋御見了她尷尬,現下變成她見了隋御尷尬。

她干脆挺尸,躺在炕上裝死。但眼珠子卻滴溜溜地亂動,隋御看了一會,傾身說道︰「我把裘衣當了,咱們晚上吃肉。」

鳳染繼續裝死,隋御似有若無地勾下嘴角,「你睡吧,一會大夫就能過來。」

請大夫?請大夫得花多少錢?鳳染立馬睜開眼眸,「不用請大夫呀!」

「夫人,你總算醒啦?」

「娘親,娘親……」

隋器和芸兒的聲音迎面撲來,隋御已轉動輪椅離開暖閣。鳳染訥然地望著他的背影,月復誹,算他有點良心,昨晚上沒白伺候他一回。

只是隋御真舍得啊?「棺材本兒」都給當了?

不知水生是從哪個犄角旮旯里請回來的江湖郎中,假模假樣地給鳳染「望聞問切」一番,之後開了一帖藥方,收取半吊錢方才離去。

鳳染心疼那半吊錢,覺得能買不少吃食回來。她根本就不需要,靈泉完全能把她給治好。她死不肯讓水生去生藥鋪抓藥,非說吃一頓肉就能好起來。就差跳起來給水生打一套拳,他才能相信自己。

最終藥是沒有去抓,可她還是被芸兒和隋器按著,硬生生在暖炕上躺了一天一夜。

隋器是個貼心的小棉襖,一會給她端盞熱茶,一會替她掖掖被角,拄著小腦袋時時刻刻地看著鳳染。

「你擔心我啊?」

「大器擔心娘親……」隋器湊到鳳染耳邊,小聲說︰「爹爹也在擔心你,他在門口轉悠好幾次了呢。」

鳳染躺在炕上翻白眼,隋御應該是特希望她早點斷氣兒吧?為她請大夫,估模是因為昨晚上的事有點過意不去。

「哼~不能夠。」鳳染拉拉隋器的小手,「他就是在里面遛彎呢。」

「是嘛?我怎麼不覺得呢?」隋器望向臥房的方向,「娘親。」

「干什麼壓低聲音說話?」鳳染覺得隋器的樣子特別可愛。

「噓!爹爹又在往這邊瞧,被我發現啦!」隋器一骨碌跳下炕,蹭蹭蹭跑到房門前,須臾,又垂頭喪氣地走回來。

鳳染眨巴眼楮望天兒,隨口笑問︰「咋樣?大器失望了吧?」

「爹爹手里拿本書,正埋著頭看呢。」他揉了揉大大的眼楮,「我沒有看花眼啊?」

鳳染枕著一條胳膊,側臥過來,說︰「有大器心疼我就好,你這兒子沒白養!以後娘親去哪兒都帶著你,絕不和你分開。」

「你要把我兒子拐哪去?」隋御的聲音倏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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