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回︰侯府揭不開鍋了

雪勢愈來愈猛,不消多時,建晟侯府里已一派銀裝素裹。

隋器追著鳳染在雪堆里嬉戲,驀然抬眸,只見管家孫祥行色匆匆地從垂花門里踏進來。

孫祥身形瘦高,長馬臉,兩鬢稍稍發白。身上只罩了件暗灰色素綾直裰,外無厚衣加身,腳踩單鞋,十分寒酸。

他望見鳳染,旋即打步撩衣,上前躬身揖道︰「小的給鳳夫人請安。」

「正在降雪,孫先生怎地穿得這麼單薄?要當心身體才是。」鳳染上下打量他一回,覺得他好像真的生病了。

孫祥垂眼虛看著雪白的地面,清了清嗓子說︰「承蒙鳳夫人惦記,小的沒甚麼大礙。」

待孫祥穿過月洞拐進後院,隋器才撓著小腦袋問向鳳染︰「娘親,孫先生屋子里的碳火也不夠使麼?」

被隋器如此提醒,鳳染才想起那件正事兒。她牽著隋器往霸下洲里回,搖頭道︰「應該不會吧,侯爺不像是小氣的人。」

少焉,鳳染已帶著手捧糖果的隋器來至東正房外。聞听敲門聲,隋御緊張一下,即速讓水生推他遠離窗前。

鳳染甫一進來,便覺得屋中的氣氛有點怪異。她稍稍環視一圈敞廳,眼神就落到那扇沒有關嚴實的窗戶上。

原來隋御在偷看大器啊?嘴上各種嫌棄,心里還不是稀罕這個小家伙?生平第一次被人叫爹爹,心里定然美滋滋的。

隋器捧著糖果送到義父面前,見義父各種抗拒,直接動起小手剝掉糖皮兒,非得送到隋御的嘴里不可。他半含糖塊,實不忍再拒絕義子,只好把糖塊大力嚼碎吞咽肚中。

鳳染看小家伙把隋御哄得差不多了,方開口提起西正房里炭火供給不足的事情。

隋御听得沒頭沒腦,轉首詰問水生︰「怎麼,看本侯平日里冷遇夫人,你們就敢趁火打劫?」

「侯爺,天地良心啊~」水生苦臉叫屈,深深下拜說︰「小的們克扣誰也不敢克扣到夫人頭上啊!」

「那個……妾沒有別的意思,明兒多給我們點就行。」鳳染急忙往回找補,她還沒跟水生求教攻略隋御的方法呢,這時候可不能結下梁子。

隋御鳳眸神斂,墨色的瞳仁里發出一道微寒,盛氣道︰「你閉嘴!」

鳳染立時自封嘴巴,這位侯爺又較上真兒了。他心里不恥那種手段,更不容許底下人那麼去做。這麼軸的性子,就算男主掛掉也輪不到他做男主啊?

水生期期艾艾,像是因鳳染在場而不好講明原由。

隋御一手支頤,命令說︰「講實話。」

水生緊繃的肩膀緩緩松弛下去,沒奈何地道︰「侯爺,這可是您讓小的說的。」

「還廢話!」

水生的目光斜瞟到鳳染身上,繼而正色而言︰「其實咱們建晟侯府的家底兒只能維持三四個月了。」

隋御的面色霎時大變,他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這件事情怎麼能讓鳳染知曉?

「孫先生不是說還能維持半年的麼?」隋御不自然地挺直腰身,連脖頸都仰得老高,嘴上依然硬得跟個鴨子似的。

「哎……」水生吁了口氣,半蹲回隋御的輪椅前,細細闡明︰「侯爺莫怪,是小的和郭將一起央及了孫先生。要他在侯爺面前多瞞兩個月,好歹把這個元旦對付過去。」

鳳染滿腦子問號,這是又雙怎麼了?

「或許雒都那邊良心發現,年底之前就能把建晟侯府的封賞補發下來。」水生寬慰道,盡管他自己都不大相信。

「良心發現?你以為元靖帝還在世呢?」隋御自諷道,有那麼一瞬,他已忘卻跟前站著的鳳染。

金生見不得這個場面,苦哈哈地說︰「侯爺,水哥兒你們別犯愁,不是還有好幾個月的時間嘛,咱們大家一起想法子。」

「是,金哥兒說的在理兒。」水生隨聲附和,「所以不是小的們克扣夫人的碳火,是咱們闔府上下的碳火都很匱乏。」

「你們只瞞我一人。」隋御抬眼瞥向鳳染,「現下你已知道侯府現狀,跟著我連盆碳火都得不來。不如……」

「不如你個大頭鬼!」鳳染一徑上前,俯在隋御跟前,笑加加地說︰「妾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呢。這不是曹家的一貫作風麼?曹太後的手段你又不是沒有領教過。」

隋御凝眉,肅然道︰「不要詆毀你的母家。」

鳳染身子一凜,斂眸緩笑︰「侯爺是覺得我在做戲?到現在還覺得我是曹太後派到你身邊的眼線?」

「我已是個廢人,還有什麼監視的價值?」隋御的目光飄忽不定,「鳳染,你到底是要回雒都去的,何必跟我耗在這里?曹家千般不好,終究是你的母家,你莫要自絕退路。」

「行,隋御,你不是要送我走嗎?今兒我把話就撂這,你要是死了,我一日的節都不給你守,帶上大器直接離開建晟侯府。你若一日不死,我就是你建晟侯的正室夫人。無論你吃珍饈香醪還是糟糠草皮,我都賴著你。想要攆我回雒都,你就先讓郭林一刀抹了我的脖子!」

「這話可是你說的!」隋御氣得睚眥欲裂,身子在輪椅上不住地發抖。得虧他站起來費勁,不然鳳染的腦袋都要被他擰下來當蹴鞠踢走。

鳳染緊咬牙關,一副「老娘今天拼了」的架勢,「有本事你就讓郭林動手,不然你就枉叫隋大將軍!」

「去把郭林給老子叫進來!」隋御怒吼道,「听到沒有?讓他馬上給我滾進來!」

鳳染本以為,水生和金生能像以往那樣站出來替她講話。怎料兩個常隨頻頻應諾,頃刻間退出東正房,臨出門前還把隋器給扛了出去。

「侯爺,爹爹……不要殺娘親啊……」

不遠處的房門「 」地一聲被闔上,隋器的哭嚎聲也逐漸消散。

鳳染只覺自己的後脊骨都在嗖嗖地往外竄涼風,雙腿不自覺地向後倒退。

「怕了?晚了!今兒我定隨了你的心願。」他一拳頭砸向輪椅扶手,瞬間「 」地一聲斷出條大縫子。

「那個,碳火我不要了還不成麼?不就是侯府里沒有錢嘛,大不了我那份月例你再減點。待來年開春,府邸後面那百畝田地都給它種上東西,沒有多長時間咱就能換回錢來。」鳳染兩手搓著寬長的袍袖,低低地說道。

鳳染又慫了,誰叫她惜命,想苟到大結局呢!

「你了解東邊的氣候特征麼?你以前去過鳳家和曹家的莊子上麼?」隋御諧笑一聲,「我竟不知你還動起府後田地的心思了?想種那些荒地,前期得投入多少人力和物力?」

鳳染在心里不停地吶喊,我行,這事兒我能做到啊!我現在可是手握空間靈泉的啊!

「偷偷告訴你喲,我從鳳家帶出來好多種子,有糧食的、有果蔬的、還有藥草的呢。」鳳染開始睜眼編瞎話,「你知道我父親生前就在太醫院里當值,他一輩子就愛鼓搗那些東西。當初他們給我備嫁妝時就摳摳搜搜的,不是破被褥就是破衣服,我氣不過就順手牽了出來。」

「夫人偷東西?」隋御重復地問,又轉頭朝外喊話︰「水生,金生,你們把郭林給我叫哪里去了?」

然而門外卻沒人回應他。鳳染豎起的耳朵終于耷回來,算他們有良心,沒白拿自己的小恩小惠。

由于長時間站立,鳳染的雙腿已有些發酸,她彎下腰捶了捶,「侯爺鐵骨錚錚,不食嗟來之食。但眼下不是得先活下去麼?家將們得養,僕人們得養,還計較那麼多干什麼?」

「我是男兒,這些不是你該思慮的。」

「不能為夫君分擔憂愁,妾委實有愧。」

等候半日,郭林依舊沒趕過來。隋御方知是兩個常隨故意為之,為的就是讓他和鳳染單獨相處。

「你不用這樣。」

「隋御,我知你心系蒼生。尤其現在北黎改朝換代,你雖蝸居于此,志向仍在朝堂。但你已付出的夠多,後半生為自己活著吧。」

「女子休要妄論朝政!」

「你明知道我出身在何處,曹家是什麼底細,鳳家是什麼角色,把攬北黎天下的究竟是何人?還用得著我明說?你什麼都明白,你就是不想承認,你、愚、忠!」

那原本已斷裂開的扶手又被隋御掐在手掌里,連帶著骨節的聲音嘎吱嘎吱不斷。

「朝廷先打發你來錦縣,再斷了你的封賞,你對北黎已無用。我是什麼正經八百的鳳家嫡女麼?曹太後名義上的外甥女,只是給那些不明真相的百姓看而已。就如同為你封了建晟侯,給了你超規格的府邸,空有其表罷了。」

隋御痛苦地闔上眼瞼,「你出去吧……讓我一個人靜靜。」

「咱們得先活下來,然後再從長計議。上次那烏拉草你用了沒有?腿上有沒有覺得舒服些?你信我,難關會度過去的。」

「出去!」

「我知道侯爺心里不痛快,娘子不是在這呢?要不我借你個肩膀靠靠?」

「鳳染,你行行好,讓我靜靜。」

隋御的頭都要炸開了。那些痛苦的記憶如迸發的火山岩漿,持續地在他腦海里翻滾。在西北漠州,在雒都皇宮,在攻打西祁的戰場上,在他騎馬墜崖的現場……

鳳染鬼使神差般向前傾身,把迷蒙的隋御摟進懷中,輕拍他輕搐的背脊,安慰道︰「隋御,拋開那些曾經的過往吧,咱就在錦縣好好過日子成麼?」

隋御先是安靜片刻,之後又跟瘋了似的將鳳染推倒在地,這一跤把鳳染摔得結結實實,害得她半晌都沒有爬起來。

他自知用力過猛,但礙于臉面,只冷冷地道︰「你以為你是誰?敢說教本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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