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回︰要臉還是要活命

卻說水生和金生揀準時機避走出東正房外,二人貼著門板向內偷听半日,聞他們主子的咆哮聲逐漸式微,終放下心來。

水生和金生意味深長地相視一眼,對屋內那位侯爺夫人愈發佩服起來。

金生單臂拎起隋器,將小家伙送回對面房中,交由兩個侍女來看護。隋器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地念叨︰「爹爹……要殺……娘親!」

芸兒和蕊兒被這話嚇得渾然一驚,幸而金生在旁及時講明原委。他拍了拍隋器的後腦勺,哄騙說︰「你爹爹和娘親在鬧著玩兒呢,休要當真。」

隋器哪里肯相信?得虧兩個侍女左右附和,小家伙才勉強安靜下來。

水生那邊則叮囑幾個日常里常在侯爺身邊伺候的小,要他們在東正房外听候侯爺的差遣。之後便叫上金生,二人走出霸下洲,直拐進後院去了。

穿長廊入月洞,便來至侯府的第三進院。院中房舍氣派程度僅次于上院正房,當下卻無人入住,大多數都是閑置的。

誰教隋御父母早逝,他自己還沒有姊妹弟兄,就連妻妾也只有鳳染這麼一位。建晟侯府的人丁不興旺啊~

當中有一間房舍,堂屋很是寬敞,就由兩個常隨做主,設為府內的臨時議事廳。平日里府中的閑雜諸事,多在此定奪處理。因著孫祥入府,這里便演變成他白日里當值的地點。它亦不免俗套地安上一個美名︰「袍澤樓」。

金生和水生掀開棉門簾兒走進來,孫祥和郭林二人早在其中。堂屋里斷沒有外頭那麼冷,但偌大的廳內只擺放了一個銅火盆。盆中的碳火已燒得泛白,卻沒有人上前往里頭添加新碳。

孫祥和郭林圍坐在銅火盆兩側,二人均俯下上身,低低地商議著什麼。見水生他們走進來,忙地讓身後小再搬過來兩把圈椅。

兩廂敘禮後,四人重新落座。水生瞥望一眼替他們搬圈椅的小,身上只著一層洗得發白的單衣,鼻子耳朵都凍得通紅。

「侯爺知道實情了。」水生開口直言,「剛在上房里發了一通脾氣。」

還沒有坐穩的郭林,倏地站立起來,身後的圈椅跟著帶翻倒地。他罵罵咧咧地問︰「是誰嘴欠?老子抽死他!」

水生和金生早見怪不怪,卻把孫祥唬了一跳,暗嘆,這建晟侯府不愧是武將的班底兒。

「是小的,郭將。」水生枯笑承認,一徑把脖頸伸到郭林面前,「不如郭將一刀抹了我的脖子?」

「這到底是咋回事啊?」郭林又一驚,不尷不尬地道,轉身去扶倒地的圈椅,「侯爺知道了還能得了?就他那暴躁性子,我真是害怕!」

金生便把上院發生的事情如此這般地講與他們明了,孫祥始終默默不語,郭林又已激動地要跳起來。

「這麼說來侯爺等我過去呢?我過去干什麼?一刀抹了夫人的脖子?我吃飽了撐的沒事做?不去,不去!」郭林連連擺手,局促不安地嚷道。

水生淺笑了聲,幽幽地說︰「反正我和金哥兒已把話給帶到,去不去就是郭將的事情了。」

「你,你……」

「好了,不與郭將玩笑,你和孫先生商議的如何?可想到什麼好法子沒有?」

郭林像蔫打的茄子垂下頭,孫祥將兩手攏在袖中,啟齒道︰「鄙不敢妄論朝廷意圖,單說侯府現狀實不容樂觀。如今侯爺知道內情倒也好,至少不用再費勁巴力地去隱瞞他。」

眾人依言點頭,孫祥接著道︰「我知道在座的各位想細水長流,在侯府再無收入的情況下,盡可能地維持久一點。但當下已刻不容緩,大家可以多日不吃葷腥,但一府院人的棉衣要不要添置?所需要的碳火還要不要采買?」

垂立在旁邊的小,特應景地打了兩個噴嚏。郭林抓了抓發髻,夸下海口︰「我們那些兄弟還能對付一陣,不需要添置棉衣。至于碳火嘛,我們天天兒操練,身子骨都特結實,扛凍!」

金生不值一哂,搶白道︰「再結實的身子,日日吃草,能好到哪里去?我們本就是從雒都過來的,府上有多少人水土不服,你以為侯爺心里沒有數?」

「孫先生,這月月例就不要再拖了,今兒就給大家發放下去吧。」水生拿起銅火鉗,撥了撥發白的碳火,「日子拖得太久,底下人難免會有怨言。」

孫祥向水生微微頷首,郭林又接過話茬兒說︰「誰敢有怨言?這侯府上下誰沒有得到過侯爺的相助?誰不是自願來到建晟侯府的?」

「話雖如此,但人總得先活下去。」水生無奈地噓了口氣,孫祥稱贊道︰「還是水爺有遠見。」

「孫先生快別折煞小的。」水生登時溢紅臉皮兒,低首道,「月例該發就發,棉衣該添就添,碳火也得照常去采買。這場大雪過後,氣候不知要冷成什麼樣子。」

「可是……」郭林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好往自己的大腿上敲了兩拳。

「就按水哥兒說的去做吧。」金生縮了縮脖子,憮然道︰「只怕除了侯爺那屋,別地兒都是這麼冷,長期如此真的不行,得趕快想個法子出來。」

「我和金生跟著侯爺,不缺吃穿,更凍不著。孫先生先把我們的月例省了吧。」

「我之前的月例銀子還沒花完,也先省下吧。」

孫祥一一應承下來,隨即去賬簿上記錄在案。

少焉,三人別過孫祥,走出袍澤樓。雪勢已然轉弱,金生下意識地往袍澤樓里望去,問道︰「這位孫先生可靠得住?我怎麼覺得他有點太端著了呢?」

「孫先生有學問,賬目捋的特別快。我瞧著還成,就是話少。」郭林笑呵呵地說,語氣里皆是對孫祥的敬佩之感。

水生凝眉思忖,側頭嘆道︰「先試上一倆月吧,侯府再沒錢,他那份月例也不會少。」

「其實這活水哥兒你就能做,偏得找個外人來插手。」金生縮頸,雙手交叉抱于身前。

「幫侯爺端茶倒水還算尚可,我哪里管過這麼大一座府邸?孫先生沒進來之前,我以為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朝廷斷了建晟侯府的封賞,咱們也能維持個一二載。孫先生來了之後,加加減減撥打一頓算盤,方知是我想的太過天真。」

言語間,三人已從後院回到霸下洲來。郭林頓在中堂前抱廈內,半晌不敢往里走。金生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低聲笑說︰「郭將,都跟著我們回來了,還怕進去見侯爺?今兒還沒過來點卯露臉吧?」

「少拿我打趣!」郭林踹了他一腳,「趕緊跟水生進去瞧瞧,要是夫人出來了,我再進去。」

水生先一步進去探听情況,須臾,折回抱廈里,誒笑道︰「夫人已經回房,郭將要不要進去?」

郭林舒了口氣,往里走兩步,忽又轉首問道︰「你們倆不一起進去?」

「侯爺今日對夫人做的有些過火了,我想過去替侯爺賠個不是。」水生瞟了眼西正房,又壓低聲音說︰「以前就不提了,就說落戶錦縣以後,夫人待侯爺如何,咱們誰看不清楚。」

「誰說不是呢!」金生跨到水生身側,「我跟你一塊去。」

郭林仰起下巴,輕蔑地笑了笑︰「說這話臊不臊得慌?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倆拿了夫人的好處?」

金生立馬回踹他一腳,「胡說!我們倆可是清清白白、一心一意向著侯爺的。」

郭林彎腰撢了撢衣衫,一徑去往東正房里,不消細表。

單說兩個常隨被蕊兒引進西正房明間里,芸兒則到里間臥房通稟鳳染。

原來鳳染被隋御推倒弄傷了手腕,之後還拿言語羞辱她,把鳳染氣得,爬起來就拿桌幾上的涼茶潑了隋御一身。扔下一句︰「不識好歹。」後,調頭跑了出去。

鳳染不明白,他到底在執拗個什麼勁兒?合該困在這麼個邊陲小縣城里。

隋器見鳳染面色難看,亦不敢上前多言,兩個侍女更不敢隨便搭話。鳳染索性什麼都沒說,徑直回到臥房里鎖上門閂。

她托著紅腫的手腕來至空間里,邊跟靈泉吐槽隋御的種種惡行,邊把手腕放進溫熱的靈泉水里浸泡。

「你說他是不是有病?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鳳染恨得吱嘎吱嘎磨牙,「老娘真是受夠了,不然我帶你和大器逃跑吧?」

靈泉水面上泛起微波,少頃,浮出一行小字︰「小主,你不能離開侯爺。」

鳳染來回讀了好幾遍,心說,就知道給我個外掛還得帶條件。遂唉聲問道︰「為什麼?」

「小主離侯爺越近,靈泉的功效就越強。」

「什麼?!你可是我從鳳家帶出來的,跟他們隋家有什麼關系?咱能不能做個有氣節的靈泉?」

「小主不要生氣,到底是為什麼我也不清楚。就知道您跟別人靠近時,靈泉都沒有反應,只有跟您夫君靠近時,靈泉的功效比平時要強上許多。無論是靈泉的水勢,還是周遭的植被長勢。」

鳳染還想跟靈泉繼續聊聊,芸兒已在臥房外打門,她只得應聲回來,讓芸兒進來支會。

不至斯須,鳳染便隨芸兒走回明間。水生和金生見鳳染托著紅腫的手腕,皆是一震,不由分說便跪了下去,「求夫人看在侯爺殘了雙腿的份上,千萬不要怨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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