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回︰舍我其誰為哪般

隋御並未打算就這樣結束,他繼續細數著掐在鳳染手中的大把把柄。從苗刃齊貪斂夏家的一筆筆「好處費」,再到從常澎那里吃下靠海荒地的租賃回扣,甚至是年節里「搜刮」大戶們的諸多節禮。

隋御逐一歷數,他每說一條,就猶如一道鞭子抽打在苗刃齊的身上,痛得他驚悸抽搐,惶恐不安。

「侯爺,求您別再說了,求求您……」苗刃齊跪爬到隋御腳邊,磕頭作揖。

隋御垂目瞧著他,甚是鄙夷。他側身在大案上隨手拿起一塊帕子丟在苗刃齊臉上,皺眉道︰「把自己個兒擦干淨,站起來說話。」

苗刃齊為官半輩子,一直都是謹小慎微的過活,從未像今日這般栽過跟頭。他抹掉鼻涕和眼淚,又試著用雙臂撐地站起來,怎奈他肚子太大,雙腿太抖,根本站不起身。

隋御露出厭嫌之表,旋即單臂一撈,將苗刃齊直接掄到那把太師椅上坐定。

苗刃齊感知到隋御體內的那股強悍力量,他終于明白,自己面對的從來就不是什麼殘廢侯爺。隋御裝作苟延殘喘任人宰割的模樣,在錦縣上臥薪嘗膽蟄伏這麼久,為的就是要東山再起!

苗刃齊想起李樹元對自己說過,當初隋御打敗西祁韃子以後,雒都上層明面上都歡呼雀躍,背地里都駭然得不行。

隋御這個人物本身就過太危險,他是西祁韃子的噩夢,同樣也是雒都上層的噩夢。

隋御和元靖帝從小一起長大,勝似親兄弟;他是元靖帝最信賴的人,是元靖帝手中最強勁的刀,是孱弱的裴氏皇族奪得皇權的利刃。

曹氏一族不會讓隋御活著,倒曹派也未必能容得下他。幾股相互制衡的勢力早就架空了裴氏皇族,他們才是這個腐朽的北黎王朝真正的統治者。

狼多肉少,誰會分給隋御一杯羹?誰知道隋御是真心匡扶裴氏還是要挾天子以令不臣?但不管隋御是什麼人,他都不為雒都上層所容納!

所以「不听話」的傀儡皇帝必須死,所以「功高蓋主」的邊疆大吏必須死。

可是元靖帝死了,建晟侯卻活了下來。沒能及時將他斬草除根,果然春風吹又生。

「我問,你答。本侯保你平安無憂,一切如昨。」隋御鳳眸一立,語調豪蕩。

苗刃齊認了命,他沒得選,他被隋御拿捏得死死的,從今以後只能依附于隋御生存。他不是一個人,他的身後還有一大家子百十來口性命。

這錦縣的天就這麼悄無聲息地變了,他想明白了康鎮以及幾萬軍士和隋御之間的關系,他想明白了那個看似柔弱的侯爺夫人,這幾年間幫隋御在外鋪設了多少道路。

掌管這里的真正主人成為建晟侯,這層窗戶紙本可以再壓一壓、拖一拖,最後竟是被校事廠的人親手捅破。

苗刃齊很快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內幕,如此這般地交代給隋御。包括他和李樹元之間的關系,他當初又是如何安排人手監視侯府的,以及他這些年在哪處貪墨了錢財。

「侯爺,我自始至終從未想過要害你性命,真的沒有過。」

隋御撐案輕笑,說︰「不然的話,你以為你還能活到現在?你只是不作為、貪財而已。」

「沒法子啊侯爺,我一年俸祿才幾十兩銀子,就這麼幾十兩,朝廷還要延發克扣。可連年賦稅不曾減少半分,只會一年比一年加重。今年秋收加稅那事,您是知道的。」

苗刃齊說著又慚愧地低下頭去,他利用桑梓米鋪打壓夏家,回頭又吸夏家的血填補稅收虧空。

如今夏家倒了,「壞人」都是由桑梓米鋪來做,苗刃齊卻做起老好人,最後還保了夏家一把,沒對夏家趕盡殺絕。

隋御媟笑一聲,沒有打斷他的辯白。

「咱們還地處邊塞,對面就是那虎視眈眈的東野。我不喂飽身邊人,誰能替我賣命做事?我得讓錦縣安穩地運作下去!」

「你只喂飽你的人,卻沒有管邊軍死活。幾萬軍士吃不飽穿不暖,一旦東野打過來,你讓他們如何打仗?」

「朝廷都不管,雒都那些人都是干什麼吃的?憑什麼要我管?我管不了啊,我真的管不了!」

「那你就別往自己臉上貼金!」

夜已深了,以前都是隋御守在侯府門口,痴痴地等待鳳染歸來。這回換成鳳染一次次出來相探,她是真覺得不得勁兒。

寧梧忍不住笑了一下,道︰「夫人是不是特不習慣哪?」

「你說就侯爺那個臭脾氣,也就在我面前像只貓,我是真擔心他把人給嚇壞了。我說我出去辦,他還死活不肯,道什麼以前讓我在外跑是逼不得已,如今要跟我掉個個兒。」鳳染一面踱步,一面跟寧梧念叨著。

寧梧上前替她把氅衣攏緊些,又模了模她手里的小手爐。剛想教人去取個熱乎點的回來,那廂鄧媳婦兒已拿個新的趕來。

鳳染笑著換過來,繼續說︰「以後他干他的,我干我的,要我日日憋在宅子里,老娘才不干呢!」她頓了頓,又低聲啐道︰「這等人的滋味真是不好受,我說他以前怎麼老跟個怨婦似的……」

「夫人在嘀咕什麼呢?」鄧媳婦兒故意問道。

其實她和寧梧都已听見了,她們主子擔心侯爺安危,嘴上卻依舊這麼硬邦邦的。

鳳染翹首盼了好久,好不容易看到隋御的馬車駛回來,又蹬蹬蹬地逃回霸下洲里。底下人不好多嘴,紛紛做起啞巴來。

隋御還以為是自己回來的太晚,惹得鳳染不高興了。關上房門就開始和她起膩,各種肉麻的詞匯一股腦地往外說。

鳳染裝了一會兒,到底沒忍下去,關切地道︰「兩邊辦得都順利麼?」

「順利。」隋御蹭著她的側頸,柔聲道,「苗刃齊以後為咱們所用,王家那條販鹽的路很快也能打通。」

「明兒我還是去見一次王夫人吧。你打了人家一巴掌,我得給送倆甜棗過去。」

「咱們倆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唄?」

鳳染抬手去捏他的臉頰,說︰「我是真怕你那暴躁性子一上來,把人家再嚇個好歹。哪有純粹的好人和壞人?苗刃齊只是貪婪而已,我們也高尚不到哪里去。」

「我的脾氣不好麼?」隋御摟住她的腰肢,將人帶回到床榻上躺下去。

「你脾氣好麼?忘了當初是怎麼對我的?」鳳染趴在他的胸前,撇著嘴道。

「後來我不是都改了嘛,娘子能不能別記仇了?」隋御蚊吶地說,明顯底氣不足,心虛的很。

鳳染懶得跟他翻舊賬,又將她這邊的成果和隋御講了講。

「我讓丁易在海水開化前準備好一切,人力、物力我們都得供應上。屆時我會把府里能動用的現銀全部壓上,所以我們只能贏,不能輸。」鳳染決定破釜沉舟,鋌而走險。

隋御在她的額前親了親,勾唇一笑︰「染染放心大膽地去做,什麼結果夫君都能擎的住。」

「我看夫君現在就已擎住了呢!」鳳染咯咯地發笑,一徑從隋御身上滾下來。

隋御倒撐起上身,斂眸往身下瞥了瞥,窘迫道︰「我這是情不自禁,又,又不是第一次了,娘子別裝不知道。」

當夜又飄起雪花,次日一早,整個侯府已是銀裝素裹。這年雪水出奇的多,眾人皆說瑞雪兆豐年,明年莊稼一定會大豐收。

鳳染最愛听這話,盡管手握靈泉,她一樣可讓田地豐收,但眾樂樂還是比獨樂樂的感覺好一點。

「水生呢?我怎麼一上午都沒瞧見他的人影?」鳳染問向身旁的寧梧,她欲讓水生出府替自己買點東西,待路上的積雪化開後,好去探訪王夫人。

寧梧指了指後窗方向,道︰「他隨侯爺去了後院,許是在跟郭林他們廝混呢。」

正說著話,只見隋御氣急敗壞地闖進來,身後的一股寒流隨之涌進來。

「喲~誰惹到咱家侯爺了?」鳳染瞟了眼跟進來的水生,誚諷道。

隋御抬手拿起鳳染手邊的茶盞,仰頭飲盡。

水生嘿嘿地賠笑,欠身道︰「塵爺他,他……不辭而別了。」

「他就是故意的。」隋御將茶盞摔在榻幾上,沒好氣地說。

鳳染當即明白過來,侯卿塵這是擅自離開侯府前往東野了。他前兩日是怎麼對待凌恬兒的,鳳染都看在眼里。本以為他能听進去隋御的話,現在看來侯卿塵也打算孤注一擲。

「侯爺本來想讓小的帶範爺過去,那邊我已輕車熟路。哪成想今兒一早,範爺送來一張字條,塵爺昨天半夜就走了。」水生向鳳染解釋道。

「侯兄長他到底想要干什麼?」

鳳染知道自己問了句廢話,侯卿塵要干什麼已昭然若是。鳳染攔住了要「勾引」康鎮的寧梧,隋御卻沒能阻止下要「勾引」凌恬兒的侯卿塵。

「游說松針,是覺得他應是被凌澈看上的郡馬人選。可塵哥呢,他想開這個先例,他想打破這個常規!」隋御一拳頭砸在羅漢榻上,氣憤道。

水生忙地請示說︰「侯爺,不然小的現在追過去?」

「不必了,他很快就能回來,康鎮在等消息,邊軍拖不起。」隋御無奈地說。

「但塵哥會和凌恬兒見面,這麼頻繁地接觸……」鳳染緘默下來,她猜到侯卿塵勢必要志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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