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回︰倒戈只在一瞬間

話說在縣衙大堂外擊鼓鳴冤的不是別人,正是桑梓米鋪的掌櫃常澎。

苗刃齊再不敢隨意搪塞他,這次這事鬧得實在太不像話了。

苗刃齊在和常澎出賃靠海那片荒地時,就做了夾帳,吃下常澎五百兩銀子。在那之後,大小節日,端午中秋都不消細說,連入伏、七夕這種日子,常澎的節禮就未曾斷過。

可即便這樣,上一次劉大福的倉庫被水浸後,苗刃齊還是找了各種借口,就是不願為那點「小事」費時費力。並且過去沒幾日的工夫,又臉讓常澎繳納田稅。

一塊根本沒納入丈量冊的荒地,苗刃齊都敢這麼明火執仗地搜刮斂財。要不是康鎮站出來替桑梓米鋪說話,常澎又得多掏出一筆銀子來。

然而今日這局卻不同以往,苗刃齊要是再不給桑梓米鋪主持公道,他這縣老爺的臉面就真沒地兒擱了。

苗刃齊心里明白,吃相不能太難看了。

他故作鎮定地走出來升堂問案,原以為是哪個山頭上的響馬,亦或是從縣外逃竄過來的流寇作案。他最怕麻煩,當初剿了陸榮的老巢後,還擔心余孽未盡,他們再對自己打擊報復。

這才是苗刃齊支支吾吾的原委,他派葛京去了牢房。

昨晚康鎮押送過來兩撥人,一是打劫桑梓米鋪的黑衣人,二是順意張昆等七八個為桑梓米鋪做事的伙計。

苗刃齊命牢頭將他們分別關押,想讓葛京替他好好審問一番,待他們都交代清楚以後,他再定奪這件案子該如何處置。

哪料葛京那邊還沒有弄清楚始末,康鎮這邊又對他步步催逼,這時候常澎還馬不停蹄地找上門來。

苗刃齊就是在這種狀態下,被「逼」的不得不升堂問案。

一開始的時候,常澎表現的還算淡定。直到順意張昆等被送上大堂,常澎瞬間就炸毛了。

「這些賊人還有沒有王法?將我的伙計打成這樣?明擺著是要殺人滅口啊!」常澎大聲斥道。

順意跪在常澎面前哇哇地哭起來︰「東家,小的們辦事不利,兩千兩銀子啊,全教這伙賊人給搶了去。小的們實在沒有守住,全沒了,全沒了呀!」

「康將軍替咱們搜查半晌,只追回來不到一百兩銀子,箱子里壓根沒剩多少。」張昆跪在另一側補充道。

常澎一坐到地上,兩眼似放空了一樣,沒吵沒鬧更沒有鳴冤,好像根本接受不了順意他們所說的話。

站在苗刃齊身邊的師爺葛京也完完全全愣住了。

桑梓米鋪丟失近兩千兩銀子……在沒升堂之前,兩撥人誰都沒有提過這個總額。

黑衣人始終狡辯,道他們只打了人卻沒有劫財。

伙計們各種指責,說對方既謀財又要害命。

從案發現場的各處物證,到伙計們身上受到的各處傷痕,還有康鎮及其一眾軍士的證詞,足以證明黑衣人的犯罪事實。

但是被劫走的銀子是兩千兩,這完全超乎葛京的想象。在審問他們時,他們只拿「那麼多銀子」含糊過去。

也怪時間倉促,他把重心偏到黑衣人那頭。因為扯下這些人的面紗之後,葛京就判斷出來,他們不是響馬更不是流寇。

這些黑衣人定是哪個大戶家的看家護院。換句話說,黑衣人的背後有幕後黑手。他正打算對他們嚴刑拷打,就听到外面有人在擊鼓鳴冤。

再然後就是眼前這副場面,葛京驚悚地望向苗刃齊,苗刃齊也回復他同樣的眼神。

這件案子嚴重了,必須秉公執法,一查到底,絕不能姑息半分。

葛京附在苗刃齊耳邊言語幾句,苗刃齊深深地呼了口氣,須臾,終于挺起胸膛,持正不阿地審起案子來。

避在旁門後的康鎮輕嗤一笑,他和苗刃齊共事的時間也不短了,還是頭次見到這位知縣老爺如此硬氣的一面。

盡管這硬氣是趕鴨子上架被逼出來的。

確定了丟失銀子的總額,黑衣人們一個個都傻了眼。他們這才明白,自己中了順意張昆的圈套。他們百口莫辯,那近兩千兩銀子是抵不掉的。

桑梓米鋪要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趕緊讓你的同黨把錢給我送回來,我們米鋪上上下下多少口人等著它糊口養家!你不供出那些卷錢逃走的人,自己扛下所有的罪,知道是什麼後果麼?熟知北黎律麼?兩千兩銀子,你們有幾個腦袋可以掉?」常澎朝那領頭的苦苦勸道。

苗刃齊狠拍驚堂木,厲聲說︰「你們既然不肯如實交代,那就大刑伺候!」

言落,便喚縣尉夏鴻上刑具。

就在這個檔口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夏鴻身上。

在此之前,他安靜的像個透明人。

可此刻夏鴻卻行動遲緩,頓了一瞬才喚衙役上前拖人打起板子。

為首的領頭瞪了眼夏鴻,那眼神里想表達的東西太多太多。

這個細節被常澎捕捉到,他這才放下心來,主子們的預判沒有錯。

領頭的被狠狠蓋了二十板子,卻仍挺著不肯吐出一個字兒。

葛京見狀,忙向苗刃齊再次進言。

「換烙鐵。」苗刃齊再次下達命令。

其他黑衣人頓時炸開鍋,紛紛慘叫冤枉。

「這麼重的刑罰,還望大人三思啊!縣衙已甚久沒用過烙鐵了。」夏鴻皺著眉頭,躬身叉手道。

苗刃齊重新打量起夏鴻,又把大堂上的一眾人重新串聯起來。

他明白了,他終于想明白這背後的一切!

好你個夏家,敢在錦縣上稱王稱霸,真拿我這知縣不當回事是不是?苗刃齊又大吼一嗓子,慌得夏鴻只得下去準備。

在烙鐵還沒有拿上來之前,黑衣人們的心態就已經快要崩了,待那紅彤彤的烙鐵拿上來的一瞬間,但見其中一人突然跪爬到夏鴻腳下,大聲求助道︰「大爺,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夏鴻趕緊將他甩到一邊,慌張道︰「你在這瞎咬什麼?誰是你大爺,我為什麼要救你!」

「夏大爺,我們都是夏家府上的人啊,皆是在為夏員外做事。教訓桑梓米鋪是老爺指使,這件事您不可能不知情!」

「你胡說八道,來人啊,快把他這張嘴給我燙爛!」

夏鴻急于撇清他們和夏家的關系。在這些黑衣人被逮進縣衙以後,夏鴻就知道大事不妙了。但礙于康鎮介入此事,葛京又蹲在大牢里不肯離開,他根本沒機會和他們商量對策。

可就是剛才那一句「快把他這張嘴給我燙爛」,已暴露了他最真實的想法。

夏鴻是成心要他們死,即便今日在大堂上死不了,待被押送回大牢里也在劫難逃。

為首的領頭叫夏五,是夏家奴僕里的家生子。即便父母親已經過世,可他還是夏家的僕人。勤勤懇懇終于主家,然而他現在寒心了,他家大爺居然要拿烙鐵燙爛為夏家賣命人的嘴。

家生子就不是人麼?

奴僕就合該像牲口一樣對待?

夏五瘋了,他匍匐著攔到那小後生身前,硬生生替他扛下那塊烙鐵。

索性沒有燙到嘴上,而是他的胸前。

常澎敬佩地點點頭,覺得這人還是條漢子。若此番劫難後他還能活命,真想把他拉攏過來做事。

「求知縣老爺為我們做主,我們全都招,我們說實話!」夏五忍著劇痛喊道。

余下幾人逐一跟隨倒戈,夏鴻丟魂失魄地嚷道︰「大人莫要听他們信口雌黃,快來人把這些刁民拖下去亂棍打死!」

苗刃齊又將驚堂木重重拍下,直接下令先將夏鴻緝拿下來。

旋即,夏五將「打劫」桑梓米鋪的前因後果全部交代出來。而那不翼而飛的兩千兩銀子,則讓他推到逃走的那些人身上。

他說︰「說不定被他們帶回夏家也未可知。」一語話落,夏家就此被揪出水面,縣衙對夏家的徹查迅速展開。

第一日升堂之後,常澎在掌燈時分潛回建晟侯府。

郭林從地道里將他劫下,眾人高興的差點把他扛到主子們面前。侯府雖不知道具體內況,但該得到的風聲已在白天時听說了。

「順意張昆他們都已放了回來?」鳳染親為他倒了盞熱茶,教他坐下來慢慢說話。

常澎回到侯府又成為金生,他謙卑地謝過鳳染,見夫人坐回羅漢榻上,才敢落座。

「咱們的人已放回來,這七八人是我和丁易精挑細選的,侯爺和夫人就放心吧。」

隋御坐在羅漢榻的另一側,一手隨意地搭在榻幾上,說︰「不要掉以輕心,再被旁人給利用了,我們便前功盡棄。」

「小的謹記。」金生略略頷首,應道。

「後面的事,你也不用太刻意咬著。夏家這是牆倒眾人推,自有一票人要在旁踩一腳。我們只是替他們挑了這個頭。苗刃齊不會讓夏家再有翻身之日。」

鳳染瞟了眼隋御,平素甚少見他使手段,此刻見了真不大適應。都說最毒不過婦人心,可她怎麼看怎麼覺得隋御的心要是狠起來,真挺可怕的。

「這案子一時半會結不了,夏家在錦縣上還有些根基。看這幾日市面上的糧價有什麼變化吧。」

「沒錯。苗刃齊的目的是征收更多的稅銀,現在拿夏家開刀,大家就是再糊涂也知道該怎麼做。」

「多諷刺啊,到頭來還是在替苗刃齊做馬前卒。」鳳染無奈地笑了笑,她明白,現在看來是桑梓米鋪佔了上風,但這件事塵埃落定以後,桑梓米鋪的路也未必好走。

然富貴險中求,不出奇招怎麼能在短時間內上位成功?桑梓米鋪從未阻礙過旁人,偏偏夏家不給他們活路。

要不是隋御這次事先綢繆,夏家還指不定要怎麼欺辱桑梓米鋪。已然叫囂讓常澎滾出錦縣,下一次會不會真的要他的命?

隋御側眸望向鳳染,說︰「這就是擁有權力的好處。不久以後,我們也會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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